荀谦若思忖道:“不如我与叶兄进去,沈兄在此把守,以防有变。”
叶饮辰点了点头,率先跳入洞隙之中。
沈玉天猜得不错,二人沿着狭窄的甬道前行不久,果然见到前方已被厚重土石生生堵死。两人联手,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又勉强开出一道细缝,先后侧身挤了过去。
接着又经过一段更加漫长的潜行,他们终于抵达密道尽头。
荀谦若以密道两边侧壁为支点,撑在洞口下侧耳细听,许久才道:“没有动静。”
随即,他轻轻向上推开暗门,谨慎地探出半个头,四下检视一番,才蹬足一跃而出。
叶饮辰紧随其后,两人很快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民居,只是早已人去屋空,桌面与床榻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灰尘,显然刚搬走没几日。
荀谦若道:“恐怕正是在沈兄毁了鸽舍以后,与鸽舍相连的此处据点也随之被弃。他们既然有时间搬走,恐怕已将线索清理干净。不过,我可以找人,设法查出此宅的屋主。”
他一面四处打量,一面缓声说着,说完却并未听到叶饮辰的回应。
转头看去,叶饮辰还停在方才的密道出口,半蹲在地,手指从地上拈起一片拇指大的薄薄碎渣。
荀谦若不明所以,正欲开口,却见叶饮辰死死盯着这片碎渣,忽而眸光一闪,沉声道:“难道,是那里!”
……
林安百无聊赖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呆,黑暗中难以衡量时间的流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困了多久。
她再次伸手摸上盛薛亦留下的刻字。这间暗室只有无尽的墙壁,唯有这点刻痕,便是房中唯一的不同了。
眼前看不见亮光,耳畔听不到声响,孤绝的寂静中,林安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在刻痕上摩挲,她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盛薛亦可以刻字,自己为何不行?
林安从怀中摸索出音儿送给自己的神影门门主令。音儿曾说过,这令牌是用特殊材料所制,坚硬无比,刀砍斧劈都不会有损。既然如此,或许能用它挖动身边的墙壁?
当然,林安并非想学盛薛亦,留一句“到此一游”,而是要挖得更多些。即使不能像电影里的肖申克那样,挖一条通道逃出生天,或许也能挖到透光的缝隙,让自己看到哪怕一瞬的光亮,看清所在的环境。
反正拘魂帮还有所求,大概不会一见异动就杀了自己。
林安拿神影令牌在墙上用力刮了刮,果然刮下一曾墙灰。林安一喜,又心念一动——神影令牌既然可以,那么堂堂归心令,自然也不会是寻常材料。
林安毫不犹豫,又取出归心令一试,果然更锋利坚韧,比神影令牌还要好用些。
就是它了……林安计议已定,双手握紧归心令,用它的一角抵在墙上,像钻头一样不断挖凿,心中也不免有些好笑:谁能想到,威震江湖的归心令,有一天会被自己用来凿墙呢……
林安一点一点挖凿,累了就停下手歇一歇,喝两口米汤补充体力,中间还小憩了几次。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用力。不知过去多久,墙上终于被挖出一个足以放进拳头的坑洞。
就在此时,林安依稀听到闷闷的声响,手上的动作骤然一顿——难道墙快挖穿了?
她连忙鼓足精神,加大力度,更加锲而不舍地往里钻凿。那声音时有时无,在墙壁的阻隔下始终沉闷,却越听越像是……人声。
另一端究竟是哪里?
洞越来越深,林安的手连带归心令都已伸入洞中。终于,又一次猛力推进后,她的手下忽然一空——挖穿了?
可是,为何还是没有光亮?
就在林安茫然之际,洞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一道很近,很清晰的人声:“什么人?”
说话之人是个男子,更令林安惊讶的是,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林安贴在小洞旁,没有轻易答话。
那面的人却继续喊道:“到底是什么人?可敢与我决一死战!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此人似乎已经快要失去耐心,连声音都充满焦躁。然而林安却无比激动,因为她已经听出,这是祝子彦的声音!
“祝子彦!”林安向着洞口低喊一声,声音因意外和兴奋而轻轻颤抖。
“谁?什么人?”那一边的声音却依旧紧绷。
“我是林安!你真的还活着!”林安发自肺腑地开心。
“林……林姑娘?”祝子彦的声音透着迟疑和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也被抓来了?”
“是啊……”林安无奈道,“你知道这里是在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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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对面一时没有回应。
祝子彦沉浸在重逢故人的震惊之中。
其实他被抓来还不到五个日夜, 但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时间被拉成十倍百倍的漫长,他的精神几度濒临崩溃, 已经开始靠自言自语来强撑清醒。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种难耐的绝望中等到死亡那一天, 却没想到, 在那之前还能再见到活生生的人,而且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一刻,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心底涌起久违的欢欣鼓舞,但很快,这份欢喜又被愧疚攫住——身处绝境的他,怎能因为有人陪伴而感到庆幸,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林安许久没听到回音,有些担心地问道:“祝兄弟?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没有……”祝子彦低声道。
林安稍稍放心, 又道:“我一时兴起便在墙上挖洞, 没想到竟挖到了你那边。原来你也被囚禁在这里, 我早该想到的。”
“我也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别人……”祝子彦喃喃道。
林安听他精神状态似乎不佳,开口劝解:“祝兄弟,拘魂帮将我们囚禁在此, 也许就是想用这种彻底的黑暗来一点一点吞噬我们的意志, 让我们崩溃绝望,任其摆布。
但是现在好了,至少我们有两个人, 可以互相说说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
而且,我挖了这么久的墙, 还和你碰了头,都没有人来阻止,我想此处应当无人监视。也许他们是有所倚仗,料定我们逃不脱,但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林安的话仿佛在死寂的暗夜里点亮了一丝微光,祝子彦心头蓦然泛起久违的希望,却也因此而更感羞愧。
他自诩自幼学武,视死如归,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如一个弱女子冷静,还要靠对方来支撑信念。
祝子彦在自己头上锤了一拳,竭力振作精神,声音终于坚定了几分:“林姑娘,你说得对,我想这里的确无人看守。刚来时我常常大声喊话,甚至用头撞墙,从未有人理会。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不由自主昏睡过去,再醒来时面前便有了一碗米汤。”
林安想了想,问道:“你可曾被他们带出去问话?”
“没有。”祝子彦道。
果然,他们待自己有所不同。林安默默思量着,又想起一事,将声音压到最低,对着洞口道:“树桩上的空心飞刀,是你留下的?”
祝子彦知道林安是以防万一有人窃听,同样低声回道:“对,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发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姑娘可还记得,在三一庄那顿十人齐聚的午饭?”
“当然记得。”
“当时,我澄清了师兄退婚之事,林姑娘便猜测,既然师兄罪名不成立,会不会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才被拘魂帮灭口,还问我,师兄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对,可你当时只说不知。”林安回忆着,依稀想起那时祝子彦的神情的确有些闪烁。
“其实林姑娘那话一提醒,我便想起师兄曾经和我提起,他在三品城的钱庄分铺里留有一个暗柜,还将对应的暗号告诉了我,说若有一天我有需要,也可动用。
只是……一来,此事不过是从前偶然提起,我也不确定师兄是不是真在里面留下了与拘魂帮有关的东西;二来,当时那桌人我并未全然信任,所以就没有说。”
祝子彦缓缓道来,“所以第二日一早,我便独自去城里钱庄一试,没想到真的有东西,而且竟然是严九昭的绝笔书!可我实在想不出,这封手书有何要紧,就先将它藏在了随身的空心小刀里,想回庄后私下找荀先生和叶恩公请教。
谁知半路又遭遇拘魂鬼,我技不如人心知要遭,只能假装飞出暗器,将小刀留在了原地。”
林安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如此说来,司徒舜扬真的很可能是被灭口,或许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封清白书……
祝子彦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一丝后怕:“我是在十五当日被抓的,所以当时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杀,可是竟然没有……”
林安接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夜死的是施元赫。原本我们也以为会是你,结果施元赫起身去打酒,再出现时,就是被拘魂鬼从山上扔下来了。最奇怪的是,院中所有人都没听到一点打斗声。”
“施元赫?”祝子彦的确十分惊诧,喃喃道,“既然要杀施元赫,为何又要先抓我?就算是要将我留到下个月十五再杀,也不必那么早就将我抓来吧。”
林安苦笑道:“现在看来,下个月十五的名额,你我倒要争一争了。”
祝子彦也难得笑了出来。
林安却忽然一怔——等等,祝子彦说得很对,他们既然另有目标,为何要先抓祝子彦?
这拘魂帮行事看似诡谲,但能秘密操纵那么多案件,背后必定有其内在逻辑。
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纷杂的线索,这短短数日间获得的信息,已经多到需要专门梳理消化的地步。
留下自杀遗书,却被他杀的严九昭。
擅长开刀医人,而被先后两次囚禁的盛薛亦。
意外发现侄子被剖心的逢漆。
找到清白书后被灭口的司徒舜扬……
如今看来,一与四可以对应,二与三也隐隐有着联系。可是一定还有一根未知的线头,能将这些全部串联起来。
林安忽然发现,他们查了这么多,却忽略了最近一个死者——施元赫。
也许早就应该从施元赫开始分析,因为只有他是真正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也是自己真正面对面接触过的人。他死前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自己都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他自称是逢漆的好友,为了报仇才专程去三一庄等拘魂鬼。可是在谈话间,他对拘魂帮漠不关心,甚至对逢漆的了解,也不过一句“想钱想疯了的穷鬼”,看不出半点朋友的样子。
想到钱,林安忽又一震。当时施元赫话里话外几次表示自己快要发财,还洋洋得意地让柴玉虎解散镖局,跟他吃香喝辣。
——那句话林安印象很深,当时只觉他厚颜无耻,如今想来,却未必尽是胡言乱语……难道,他也像逢漆一样发现了什么,想敲诈拘魂帮一笔巨款?所以才被杀了?
许是因为林安久久没有出声,祝子彦有些担心道:“林姑娘,你没事吧?是我先被抓来的,下月十五……按先来后到也该是我了。”
林安一愣,笑了笑道:“我没事,不是在想这个。”
便在此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炸裂的巨响,许是因屋顶阻隔的原因,显得有几分沉闷。
祝子彦道:“是雷声,看来要下大雨了。”
“已经下起来了,你听,还有水声。等等——”林安忽然蹙了蹙眉,“这雨声似乎不太对劲……”
祝子彦也道:“是有些奇怪,雨滴声好像都来自屋顶,地面上却一点没有。”
林安不置可否,缓步移动到另一面墙边,侧耳紧贴上去,屏息细听。
片刻之后,她眸光一动——墙外,竟传来隐隐的水浪冲击声,好似潮水贴着墙壁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