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他低声问。
林安的脸又唰地红了。
她简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陌以新,明明是那样一个清冷自持的男人,怎能用这种不清白的姿态,问出这样的话来?
更何况,他方才明明都已不请自来,怎么此时却又谦谦有礼了?难道还要她点头称是不成?
林安唇齿紧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视线不知该看向哪里,双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
而眼前的男人,正是这一切不知所措的罪魁祸首。
林安再次恼羞成怒,抬起脚,在他脚背上重重一踩,不知是报复,还是惩罚。
陌以新低低“嘶”了一声,道:“好。”
清隽如画的眉目在这一瞬间再次欺近,他的唇贴了上来,就停在那仍未移开的拇指旁。
两道触感同时落在林安的唇上,一道带着薄茧的粗粝,一道却如云朵般绵软。
冷与暖,硬与柔,在这方寸之间敏感交织。
林安呼吸一窒,周身泛起一种陌生的战栗。仅仅一息之间,便几乎招架不住,喉间溢出一声轻颤。
唇上的动作一顿,他的手指终于离开。腰间却随之一紧,她被牢牢拥住。
与此同时,那双唇彻底覆下,不再浅尝。
这一吻,不似先前的狂烈与急切,他的力道更深,却也更缠绵,带着长久压抑的渴望与情意,一寸寸将她裹进无可逃遁的漩涡。
林安的思绪尽数化为虚无,耳畔只余风声,水声,与他炽热而深沉的呼吸。
弯月浅浅隐入浮云,夜空将舞台彻底让位于七夕的银河。
夏夜的风徐徐吹拂,水面摇曳着星河倒影,仿佛倾泻过最初的缘聚,又淹没了后来的离分。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各自喧闹,无人留意河畔这对相拥的男女。
只有在一水相隔的对岸,一个男人静静伫立,眸光穿过人海与水波,只望向那一处,周围的一切于他而言皆成虚影。
他腰间插着一支玉笛,手中攥着一面精致的黑色面具,却悄然滑落在地。
不久前他曾想过,来日方长。他曾经输给过去,但不会再输给未来。
原来,已经没有未来。
此时已近子夜,正到了要开始烧桥的时辰,桥上的人群已被疏散。簇簇火焰顺着花纸与香料燃起,将半空映得赤红。
火光冲天,香气翻卷弥漫,甚至有些呛鼻,然而石桥周围人头攒动,愈发热闹非凡。
在河畔暗处,那相拥的二人更是恍若置身另一重天地,对此浑然未觉。
“啊——”忽然,一声尖叫破开热闹的喧嚣。
随即是人群炸裂般的骚动。
“杀人啦——”阵阵惊叫此起彼伏。
林安浑身一震,骤然从缱绻情动中回过神来。她猛地止住了吻,转头循声望去。
火光映照之下,她只觉心口骤然坠入深渊——
对岸,人潮涌动之中,一个戴面具的灰影手握一柄匕首,寒光直插一人后心,血花四溅,触目惊心。
在这一夜,人人皆戴面具,此人混在人群之中,毫不显眼。
反倒是被他刺中之人却未戴面具,素面朝天。
他的面容无比熟悉,双眸还死死望着她的方向,却在刹那间黯然失神。
林安在这一瞬间魂飞魄散,眼眶瞬间涨红,几乎失声尖叫:“叶饮辰!”
陌以新眉头一跳,继而深深蹙起。
人群尚未反应过来,面具人的动作却干脆利落,他猛地抽出匕首,将叶饮辰扛上肩头,身形一纵,如夜行鬼魅般从人潮上方掠过,转瞬便要没入夜色。
“叶饮辰——”林安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声音却被骚乱吞没。她来不及多想,转身追去。
“安儿——”陌以新下意识抓住林安的手腕。
林安却猛地一挣,目光锁紧了那道即将远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甩开脚步。
陌以新掌心一空,心头骤然一刺,却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追了上去。
……
黄昏,渡口。
石桥城地处东南,再向南两座城便是临海。此处却并非商贾云集的繁华渡口,而是一处荒僻的野渡,岸边杂草丛生,似乎早已无人问津。
然而此刻,寂寥海面上竟泊着一艘不算小的客船,船舷斑驳,却仍旧完好。
林安与陌以新远远潜身于一棵巨大古树后,有意无意地张望着。
他们不会轻功,这一天一夜,一路追来并不容易。
从石桥城向着那道背影追到城外,又在深夜艰难循着血迹继续追寻。到后来血迹也渐渐消失不见,两人只得匆忙买马,沿途一边打听,一边疾行。
待找到此地附近,两人又旁敲侧击一番探询,终于确认消息——有个灰衣人,肩扛一只麻袋,在上午登上了野渡边的船。
此时天光已近暮色,算起来,他们足足晚了三个时辰,自然早已不见那面具人与叶饮辰的身影。
不过,就在两人暗暗观望期间,本应荒无人烟的渡口,却陆陆续续有人赶来,携带简单行囊,自觉排成一条长队,似在等候登船。
两人拦住一个面善的大叔打听,对方说,他们是这附近的村民。有人买下了海上一座荒岛,许是要修屋建房,前日刚去附近几个村里,招募村民上岛做工,约定今日入夜前启程。
林安心中发紧,所幸船仍停泊在岸,尚未启程。否则三个时辰,足够将船驶出百里水路,那便真是大海捞针了。
只是,当时那一幕仍历历在目——她亲眼见到叶饮辰被匕首刺中后心,鲜血四溅。
他旧伤方愈,如今这刀又落得凶险,不知伤势几何,可有性命之忧……
然而那面具男显然武功在身,身手不俗,且不知船上是否另有同伙,如此不知深浅,两人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我们得上船。”林安沉声开口,语气笃定。
陌以新看着她,静默无言。
林安继续道:“距离开船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去附近村里买几身旧衣裳,混入队伍,应当赶得上登船。”
陌以新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那是岛主招工的船,而昨夜那人却背着麻袋上了船,可见那灰衣人若非岛主亲信,便是岛主本人。
他们一面招工,一面却暗中行伤人掳劫之事,背后一定另有阴谋,行事必然谨慎。前日招工时,或许已记下各村各户的底细,我们只换上衣裳,恐怕难以成事。”
林安心头一凛,却很快转念,道:“那我们不如便守在这里,待再有人来登船时,找两人拦住,许以重利,让对方将身份让给我们。
反正这等临时招工,谁也不识得岛主。只要好处足够,谁会为岛主操这份心?旁人更不会多管闲事了。”
陌以新微微颔首。
“还好有你提醒。”林安轻呼一口气,“否则若真被识破,不但混不上船,我们也会有麻烦。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了。”
“嗯。”陌以新垂眸,淡淡道,“关心则乱,我懂。”
林安双唇微启,一时愕然。她到此时才终于发现,陌以新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片刻领悟后,她抿了抿唇,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欠他良多,拼死也要相救。倘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嗯。”陌以新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远处的海雾中。
林安一时无法,只又劝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本是理所应当,与男女之情无关。”
陌以新脸色更黑。
他自然记得清楚无比,当初她替他挡下一箭,让他心神俱震,事后他问起时,她便是一句——“为朋友两肋插刀”。
林安对自己火上浇油的劝解全无所觉,恰在此时,远远瞧见两个年轻男女背着小包袱并肩走来,因彻夜奔波和揪心而泛红的双眼登时一亮。
这两人刚好也是一男一女,年岁虽比他们轻些,却也相差不多。年轻人通常贪玩,若有银钱在手,必定不会对这上岛做工的粗活死守不放,正是绝佳的选择。
林安拉了拉陌以新衣袖,率先走上前去。
陌以新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跟在一旁。
“这位小哥。”林安看向两人之中年岁稍长的男子,招呼一声。
对面两人同时停步,疑惑看向她。
林安友善一笑,道:“我们两人想上岛做工,不知二位可否让我们顶替上去,至于酬劳,我们可以付三倍工钱,以表重谢。”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男子开口,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谨慎:“上岛做工有什么好?我从未听过,还有人倒贴钱去做工的。”
林安面不改色,极其自然道:“实不相瞒,我与夫君当年便是在那荒岛上相识,如今新婚,正想故地重游,一打听才知,那荒岛竟不巧被人买下了。所以,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劳烦两位成全。”
夫君,新婚……陌以新眸光微动,神色终于柔和几分。
男子正要开口,对面的少女却抢先一步,坚决道:“不可以!”
林安一怔,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眉眼清丽明快,一双大眼睛水润澄澈,分明是个活泼开朗的模样,此刻说出的话却冷硬得出乎意料。
“姑娘——”林安还想再劝几句。
少女却打断道:“我看你们不是坏人,又刚刚新婚,好日子才刚开始,听我一句劝,离那座岛远些,别想往上凑。”
“妹妹!”男子低声喝止,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林安此时才知,两人原来是兄妹。
少女转向兄长,叹息道:“哥哥,他们一看便是外地人,又是夫妻俩,不会有问题的。”
林安微微蹙眉,从两人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抬眼看向陌以新,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直觉——这座岛,果然有问题。
少女能说出方才那番话,显然知道些什么,而且,和岛上之人并非同一阵营。
于是,林安神情一敛,语气沉肃起来:“既然姑娘一片好意,那我也直言相告了。实不相瞒,我们之所以必须上岛,是为了寻找朋友的下落。”
“什么!”对面的兄妹神情骤变,异口同声。
方才的直觉得到了验证,林安继续开口:“我们有位朋友不知所踪,我们是一路循着线索找——”
她的话音未落,少女已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跟我来!”
少女不由分说,拉着林安一路绕到了另一处无人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