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绵也开口道:“我以武者的尊严起誓,那一夜,庄门前的大路上,连一只鸟都不曾飞过。”
林安终于了悟,在老庄主被害的那个夜晚,赵无绵把守着庄前的大路,而庄后的湖上又没有渡船。如此一来,能潜入庄内行凶的黑衣人,必定有本事渡过湖面自如来去。
巨阙山庄设下那一道看似莫名其妙的渡湖关卡,原来就是为了筛选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而凶手,就在这些人中。
在场的老江湖们,没有谁是愚钝之人,此时也全都明白过来——
巨阙山庄这次比武大会,竟因为老庄主的横死,变成了一个追查凶手的圈套,一场以剑为引的复仇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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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何夫人神色不悦, 淡淡道:“段少庄主,我等是为那道谜底而来,对你所说之事一无所知, 倘若这比武大会不办了, 我们便要告辞了。”
段鸿深伸出双手, 一旁的赵无绵便上前两步,将巨阙重剑递到他手中。
段鸿深接过,指尖缓缓抚过宽大的剑身,朗声道:“先父生前对比武大会寄予厚望,一心期盼借此机会,让我巨阙山庄在江湖上扬名立威。
先父虽溘然长逝,我作为人子,却不能毁掉先父的夙愿。
所以,比武自然还要比, 我们何时找到凶手, 大会便何时开始。最终胜者, 仍然能从我们这里得到你心中所求之物。”
何夫人若有所思,未再言语。
何昭阳却追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找凶手?”
段鸿深神色平静,淡淡答道:“诸位英雄尽管在庄内安心住下,全庄上下自当好生招待。至于查凶一事, 我们自有安排。”
立即有人质疑道:“若你们一天找不到凶手, 我们便一天天等下去不成?”
段鸿深目光一沉,语气不缓不急:“七日之内,我们定能找出凶手。”
仍然有人不耐烦道:“说到底, 这关我们什么事?莫名其妙竟成了嫌疑人,我们可不奉陪了。”
段鸿深唇角微勾,笑意冰冷:“鄙庄既然已经请君入瓮, 自然不会任由诸位想走便走。”
荀谦若此时道:“段少庄主为父报仇心切,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在场都非寻常人物,恐怕不是贵庄想留便能留下的,又何必伤了和气?”
太岳宗那位名叫步千里的掌院已面含愠色,跟着道:“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段鸿深却并未恼怒,反倒仰头大笑两声,透出几分阴冷与决绝:“我陪诸位站在这里说了这么久,难道只是为了闲话家常?”
有反应快的人已经稍稍变了脸色,段鸿深却不等众人发问,紧接着道:“出庄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正门大路,二是后湖横渡。
此刻,在正门和湖岸这两处,我已命人埋下炸药,不知诸位高手们,是否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花世瞪大眼,喃喃道:“不是吧,玩这么大吗……”
林安心中一凛,看向陌以新,低声道:“炸药这种东西,不是只有朝廷掌握吗?”
陌以新眉心微蹙,神色凝重:“的确如此,巨阙山庄如何会有……”
段鸿深仿佛早料到众人会起疑,又开口道:“倘若有人不信,大可以前去一试,若是落个粉身碎骨,可就不要算在我巨阙山庄头上了。”
厅内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不好看。谁也不曾想到,巨阙山庄竟会使出如此玉石俱焚的手段,将他们一网困住。
这时,段鸿深身侧那名瘦小少年忽然笑了,语气轻快道:“其实对于众位英雄而言,不过是要在鄙庄舒舒服服地小住下来,最多七日而已。
只要不是凶手,根本不会有一点损失,又有何不可呢?”
林安暗叹一声,这大概就叫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虽然是很明显的套路,不过这样缓和的态度,倒是给了众位高手一个台阶可下。
立即便有人顺着这台阶下来了。
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笑面男子,站在遏云岛万岛主身后,和颜悦色道:“段少庄主何必动气?老庄主为人所害,这等天人永诀之痛,我们简直感同身受。就算段庄主不说,我们也一定会全力配合,追查真凶,势必为贵庄讨回公道。”
林安忍不住啧啧称奇,此人她记得,是遏云岛的阿嗔。此时满脸堆笑,还一副逆来顺受的老好人做派,简直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一点也不“嗔”。
阿嗔身边另一人跟着叹了口气,林安已经认过遏云岛诸人,剩下这位,自然便是阿痴。
阿痴叹息过后,意味深长道:“段少庄主可要知道,江湖上有实力行凶之人,似乎并不止在场各位。”
立即有人反应过来,高声叫道:“临沧观的人一个也没来!”
众人旋即议论纷纷。临沧观乃江湖第三大势力,观主暮青冥不只城府极深,功力同样深不可测,此次比武大会他竟未现身,甚至整个临沧观都无一人出席,实在极为反常。
阿痴目光微转,又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暮观主在高手榜上高居第五,而第四位……似乎是何掌宗吧?”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太岳宗那几人投去。
林安却在惊叹于阿痴祸水东引的话术,实在也不“痴”啊。
何夫人微微蹙眉:“掌宗身体抱恙,不便出行,我们已对巨阙山庄说过此事。”
她虽解释得体,众人神色间的怀疑却更重了几分。毕竟像何逑这等境界的顶尖高手,早已练得身轻体健,极少会有病痛之患,而他却恰巧在比武大会期间卧病,还到了无法出行的程度,很难不令人起疑。
眼看众人用愈发狐疑的目光打量太岳宗,何昭阳不禁怒道:“我父亲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抱病就是抱病,岂容你们胡乱揣测?”
有人立即便要反驳,段鸿深忽而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诸位不必多言,黑衣人的目标既然是巨阙重剑,就一定会来比武大会,不必过多攀扯。
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安排各位贵客早些歇息。至于缉凶一事,晚辈自有计较,就不劳费心了。”
……
次日清晨,林安房中。
窗外薄雾未散,树影摇曳,案上早饭已整整齐齐摆好。某人借着“送早饭”的名头,一大早便敲门进了房里。
林安刚放下空粥碗,轻舒一口气,道:“以新,你起得真早,我方才正想去找你呢。”
陌以新唇角微扬:“哦?你也想找我?”
林安点头,叹息一声:“昨日变故实在出乎意料。我真没想到,明明是来比武大会这种大场面看看热闹的,怎么就又卷进一桩离奇命案……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趁此闲时,先和你一起理一理头绪。”
陌以新没想到她是要说此事,无奈笑笑,道:“那你先说说看,都有什么头绪?”
林安昨夜已思量多时,此时自然不假思索道:“依我看,那几个帮派都有些问题——临沧观无故缺席,太岳宗掌宗抱恙,遏云岛那几人也都深不可测。就连巨阙山庄自己……”
她顿了顿,沉声道:“每次提到调查凶手,段鸿深都说自有打算,难道他真就那么有把握,能在七日之内找到真凶?我总觉得,他似乎还有所隐瞒。”
或许在段鸿深看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根本不值得信任。若他当真还有其他线索,有所保留,其实也可以理解。
只是,林安始终觉得,似乎还有哪里怪怪的。
陌以新沉默片刻,道:“你说的这些疑点,都很有道理。只是,还有另一件事,更让我在意。”
“什么?”林安随口问。
“巨阙山庄的炸药。”陌以新缓缓道。
林安神色一凛,心下了然。的确,朝廷严格管控的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偏偏,段鸿深说得斩钉截铁,全然不似有假。
一个江湖帮派,怎么能拿出炸药?
林安心念一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顾玄英。
祭天那日,他曾以炸药设伏,险些葬送整个祭天车队,林安记忆犹新。
而如今,顾玄英恰巧在上个月悄然离开花漫天,不知去向,又有人恰好在这一带附近见过他的踪迹……
林安眉心蹙起,喃喃道:“你是怀疑,这件事……与顾玄英有关?”
陌以新点了点头,却又缓缓摇头:“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将□□交给巨阙山庄。更何况,就算有配方,短时间也不可能凑齐原料……或许,是我们多虑了。”
林安见他眉宇间隐含忧色,主动牵住他的手,道:“不必担心,只要我们查出段一刀之死的真相,炸药的危机自然便会解除。”
“我们查?”陌以新眉梢微挑,“段鸿深昨夜似乎说过,查凶之事他们自有打算,不劳旁人费心。”
林安唇角一弯,展颜笑道:“我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若有机会,何不顺便查个案子?以新,我喜欢和你一起查案,就像从前在景都那样。”
陌以新眼底微微一动,垂眸,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度自掌心传来,他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暖意:“从前在景都,可还不能这样。”
林安抿唇一笑,眸光含着狡黠的调侃:“那还不是怪你。”
“是,全都怪我。”陌以新俯身贴近,音色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所以,现在更要加倍补回来。”
便在此时,房门被人“哐哐”敲响,一道悠扬高亢的男声在门外响起:“陌以新,陌以新!”
当陌以新黑着脸打开房门,一个赤衣身影便大摇大摆地跨进门来,口中还得意道:“去你房间没人,我就猜到你在这。我说你啊,也忒猴急,一大早就跑到人家姑娘房里来了。”
陌以新没有半点好脸色,沉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花世兴冲冲道:“明日便是中秋了!”
“所以呢?”陌以新得知这家伙竟是因为这种闲事找来,打断他与安儿的独处,脸色更黑了。
“所以我们要好好聚一聚,共度佳节啊!”花世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我一早就去打听过了,巨阙山庄里有两个好去处——一个是千枭林,一个是落日楼,景致都很不错,最适合饮酒赏月。”
林安嘴角抽了抽,陌以新则沉着脸道:“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如今是在查案来着?”
“我知道啊。”花世一脸理所当然,“那关咱们什么事?”
林安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段老庄主的死,还有段鸿深找凶手的方法,都很蹊跷啊。”
花世懒懒一笑,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自信:“有什么好奇的,段一刀的死,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巨阙山庄自己。”
“什么?”
花世轻笑道:“你们想,黑衣人若真为夺巨阙重剑而来,自然清楚巨阙重剑一直是在赵无绵手中。可他不去找赵无绵,却对庄主下杀手,这说得通吗?
我倒怀疑,根本就是赵无绵自导自演,以‘夺剑’为名,除去老庄主,再找机会彻底占有此剑。”
“你猜错了。”一道冷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随之而来是沈玉天黑衣长刀的身影。
花世轻蔑道:“嘁,你懂什么?”
沈玉天道:“案发当夜,赵无绵在庄门前值守,有数名弟子可以作证。”
花世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只需借口去如厕,稍稍离开片刻,他对庄内地形熟悉,身手又高,来回一趟要不了多少时间。”
沈玉天接着道:“我方才去问过那夜值守的弟子,几人都说,赵无绵始终不曾离开半步。”
花世一愣,显然被噎得语塞,顿时没好气道:“姓沈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多管闲事了?景都府尹叫陌以新让给你做好不好啊?”
花世显然还不知道,陌以新早已辞去府尹之职。林安却无意解释,只捂嘴偷笑。
沈玉天根本不理会他的吐槽,转向陌以新道:“有件事我起初不曾在意,后来细想却更觉古怪——昨夜渡湖时,我似乎听见水中传来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