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明白林安的疑问,道:“段一刀的来历的确无人知晓,不过,倒有一件传闻轶事。”
他娓娓道来,“江湖中曾有温氏一门,世代以铸剑著称,可惜却因接连数代人才凋零,而彻底没落。大约五十年前,江湖上忽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年轻铸剑师横空出世,名唤温云期。”
“他是温家后人?”
陌以新点了点头:“据说巨阙重剑便是温云期当年亲手所铸,可惜此人仙影孤踪,后来更是与剑一同不知所踪,数十年间杳无音讯。
直到二十年前,巨阙山庄创立之时,竟以这柄隐没已久的巨阙重剑作为镇庄之宝,因而那时便有人猜测,段一刀是温云期的传人。
只不过,巨阙山庄从未认下这一点,久而久之,也便无人再提。”
“温云期……”林安喃喃念着这个遥远的名字,莫名觉出一种缥缈出尘之气。
此时的她尚不知晓,这个人,和这把剑,竟会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人群忽然稍稍安静下来。
落日楼的大门缓缓打开,段鸿深自楼中迈步而出,赵无绵和那少年仍然分立在他左右。
还有昨夜大厅门边那个哑巴老头,怀里捧着一大捆香,佝偻着腰,一步步走下台阶,向在场众人逐一分发燃香。
段鸿深立于阶上,声色平静却不失庄重:“多谢各位英雄前来吊唁,在先父灵前上一炷香。”
站在人群最前的廖乘空代表众人抱拳道:“还请贵庄节哀。”
花世嘟囔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好戏可看,就是这样而已?”
这时,哑巴老人手里捧着最后一捆香,发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几人这里。
花世若有所思,忽然眼珠一转,迅速朝沈玉天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本就佝偻的老头身形一个踉跄,猛然向前栽倒。
沈玉天眼疾手快,伸臂将老头一把扶住,道:“没事吧?”
老头站稳身子,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啊啊”的艰涩声音,向沈玉天做了几个揖,而后将香分给几人,佝偻着背,往回走去。
老头走出很远,陌以新忽然低声道:“你在搞什么鬼?”
林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花世却扬眉一笑,道:“你看出来了啊?”
“看出什么?”林安问。
陌以新解释:“方才那老人是被花世伸脚绊倒的。”
“啊?”林安诧异,花世虽然行事放肆了些,却不像是欺凌老弱之人啊。
花世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些,明明说找凶手,段鸿深却让江湖人都来上香,这能有什么用?难保不是要趁机做手脚,比如在香里下毒之类的?
若是如此,这哑老头便十分可疑了——明明腿脚都不利索,段鸿深却偏让他来分发,说不定是个隐藏高手。”
花世说着,自信地看向沈玉天。
沈玉天轻哼一声,冷冷道:“扶他时我探了他的脉,完全是普通人的内息,年老体弱气息微薄,毫无半点内力。”
“呃,咳……”花世连连咳嗽几声,“你不会看错吧?”
“不可能。”沈玉天断然否决,又补上一句,“这种捉弄人的把戏,以后别找我配合。”
花世长叹一声,一脸沧桑道:“是我的失误,不该用我这过于智慧的头脑去揣测段鸿深那种凡人。沈玉天,还是你来分析一下比较合适。”
凡人沈玉天黑着脸拔出了刀。
陌以新看向花世,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说,迟早要跟他打一架。”
林安抿嘴忍笑:“去吧,就是现在。”
几人不合时宜地说闹着,便听一道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来。
一个巨阙山庄的普通帮众,面色惊慌,一路奔向段鸿深,还没等跑到跟前,便开口大喊道:“少庄主,又出事了!太岳宗出事了!”
这话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人群顿时一片骚动。
段鸿深当即问道:“何事?”
“死了……”这名帮众喘着粗气,声音轻颤,“何掌宗的独子,被人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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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赵无绵, 你留在这里。宁子川,你随我来。”段鸿深对身侧两人沉声吩咐道。
作为一庄之主,他不得不暂时中断祭典, 让那帮众引路, 立即赶赴现场。
一众江湖人或好奇, 或不安,也都纷纷跟上。
林安自然也是意外至极,何昭阳……下午刚刚见过的那个何昭阳,竟然就死了?
然而更令林安讶异的是,这名帮众带路的方向,并非众江湖人休息落脚的客院,而是……千枭林。
林间,何昭阳的尸体仰面躺在地上,仍然睁着眼, 直视苍穹。
他的身体看不出外伤, 面上却是七窍流血, 面色狰狞,死相骇人。
林安只觉此处有些眼熟,左右张望一番,果然瞧见一处土坡和突出的巨石——正是她与陌以新下午躲藏之处。
林安心下一惊, 不由看向陌以新, 陌以新也同时看了过来,低声道:“是那个地方。”
林安蹙眉,视线缓缓移回前方, 何昭阳陈尸之地,附近并无拖曳挪动的痕迹。
同一个位置,下午还在纵情旖旎的男人, 仅仅过去不到半日,竟已命丧于此。
感慨间,林安脑中突然一闪。同样在下午来过此地的另一个男人——洛峡飞,与何昭阳有着夺妻之恨,岂不是嫌疑很大?
太岳宗的其他五人都站在何昭阳的尸体旁,林安一眼扫过,只见陈如霜满脸是泪,虽沉默无声,泪水中已写满了绝望与心碎。
而何昭阳的继母何夫人半闭双目,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似乎没有过多反应。
段鸿深匆匆赶来,脸色一路上都不好看。父亲的百日祭被迫中断,他显然已是强忍着不耐,此时看到眼前这一幕,更加眉头紧锁,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晨听闻老庄主的百日祭典,我们太岳宗自然是要按时前往,以表哀思。”开口回答的是太岳宗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那位擎松院掌院——步千里。
他满面愁容,声音低沉:“我们太岳宗住在西二院,本是约在院门口集合,一同前往落日楼,何师弟却迟迟不来。我们以为他忘了此事,便由我去他房中催促,才发现他并不在房里。
我等四处寻人,遍寻无果,许久才从一位巨阙山庄弟子处打听到,大约半个时辰前,何师弟独自往千枭林的方向来了。”
方才那个带路的巨阙山庄帮众此时道:“少庄主,是、是我说的,我的确看见了。”
步千里接着道:“这位小兄弟带着我们来到千枭林,便……便已是眼前这番惨状。”
段鸿深冷哼一声,怒色更甚:“竟接二连三有人在我巨阙山庄行凶,这次又是何人所为!”
那个叫宁子川的少年始终跟在他身后,此时思忖道:“少庄主,此事与老庄主一事未必相干。何少侠与我巨阙山庄从无纠葛,定是有人与何少侠结怨,趁庄内人多眼杂之际,寻机下手杀人。”
始终沉默的何夫人忽然开了口:“此话不然。”
宁子川一愣,道:“敢问何夫人有何高见?”
何夫人没有回应,倒是她身边一个眉目狭长,腰配折扇的年轻男子接话道:“方才我们检查过,何师弟是深受内伤,气破血瘀而亡,而伤处,正是在气海穴。”
林安的视线落在这男子身上,她已经听出来,此人正是午后在这里与何昭阳起过冲突的洛峡飞。
对于他所说的话,众人皆是一震,林安却不明所以,向陌以新小声道:“这又如何?”
陌以新沉声道:“太岳宗的主峰,叫做气海峰。”
林安愕然。
段一刀是被人一指点破巨阙穴而死,何昭阳又是被伤在气海穴。
巨阙穴与巨阙山庄,气海穴与气海峰……难不成会是同一个人,用这种方式逐一挑衅各个门派?
众人都在思索前后两起命案的关联,段鸿深却道:“这两件事时隔三个月之久,那黑衣人杀害我父,是为了夺取巨阙重剑,何少侠又是因何缘故?岂能混为一谈?”
廖乘空此时也道:“段少庄主所言不差,依廖某看来,此事多半是太岳宗内藏矛盾,利用老庄主一事,误导大家是同一人接连作案,借此搅乱视线,浑水摸鱼罢了。”
何夫人冷笑一声,淡淡道:“廖堂主可是意有所指?”
段鸿深沉声回道:“何夫人稍安勿躁。人命既然出在我巨阙山庄,理应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此案与三个月前是否同一人所为……凶手是一个就抓一个,是两个就抓一双。
我巨阙山庄不容侵犯,同样也不容利用。”
洛峡飞站出一步,看向廖乘空与段鸿深,不卑不亢道:“此番受害者乃我太岳宗之人,我们自然也要全力彻查。”
林安微讶,没想到自己最先怀疑的洛峡飞,竟主动表态配合,心中更生几分警惕,故作随意道:“这位少侠,午后我似乎看见你前往千枭林,好像正是这个方向。”
她不想暴露自己所知的全部内情,便只说了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
众人果然神色各异地看向洛峡飞,洛峡飞却转头看向林安,本就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上下打量:“这位姑娘……似乎有些面生。”
林安自然还记得他对陈如霜的冒犯,对此人本就心存芥蒂,对于他这种审视的目光亦觉不适,不由皱了皱眉。
陌以新侧身一步,挡在她身前,沉声道:“我也看见了,阁下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何夫人斜斜看了一眼,不悦道:“阁下又是何人?难不成随便一个无名小卒,都能审问我太岳宗的人了?”
陌以新轻笑一声,淡淡道:“在下正是诸位中唯一一个没有嫌疑的人。”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段鸿深道:“此话怎讲?”
陌以新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回道:“能以内力冲破气血而杀人者,必定内功深厚。而在下丝毫不会武功,更无半点内力可言。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在下却一定不是。”
听陌以新亲口将“不会武功”说得如此镇定,甚至当做一种理所当然的优势,林安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好似有怜惜,却更有隐隐的心动。
“这不可能!”段鸿深第一个站了出来,“不会武功的人,昨日怎么可能渡过湖面?”
他说着,已经上前几步,一把抓起陌以新的手腕,探上他的脉搏,几息后,面上更加写满了难以置信。
花世随手将他推开,理直气壮道:“是老子扎竹筏划过来的,你有意见?”
宁子川此时道:“少庄主,的确如此,我也还有印象。”
廖乘空沉吟片刻,肃然道:“死者是太岳宗的人,太岳宗理当避嫌,我们这些帮派也不能全然撇清。
而我这位陌兄弟无帮无派,且足智多谋,擅破奇案,如今又是唯一一个没有嫌疑之人。依廖某看,不如便由他来牵头调查,既不失公允,又可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面面相觑,各自揣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