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举杯共饮之前,薛信总会先喝一杯来服药,此毒瞬时发作,薛信暴毙,其他人自然不会再去喝酒。
下毒之人只要知晓薛信这个习惯,便可以利用这一点,在一桌六人中单单毒死薛信。
“莫非毒是下在酒中?”翊王世子楚宣平揣测道,显然也是想到此处。
陌以新没有接话,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负手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风青很快查验完毕,道:“大人,饭菜都没问题,只有薛信杯中残酒有毒。”
众人的猜测得到证实,都不甚惊讶,然而风青却接着道:“其他五只酒杯中无毒,酒壶中也无毒。”
林安不由意外,也就是说,毒是单单下进薛信的杯子里,而不是下进整个酒壶里的。
“方才可有何人碰过死者酒杯?”陌以新问。
楚宣平微微皱眉,回忆一番后,笃定道:“没有。”
“的确没有。”始终沉默的萧濯云此时补充道,“我们六人围坐一桌,相邻两人之间少说也相隔两尺。若要碰薛信酒杯,即便是邻座之人也得伸手过去,如此明显的动作,大家不可能都没有印象。”
林安微微蹙眉,若非席间所为,难不成是在他们入席之前,薛信杯里已被下了毒?
他们常来秋水云天,习惯坐的雅间是固定的;薛信作为今日饯行的主角,会坐于最内侧的主位也是可以确定的。
如此看来,的确有可能提前准备毒酒杯。可若是如此,凶手便不一定在这几人之间了。
陌以新问:“案发时,你们分别坐在什么位置?”
萧濯云思忖道:“我坐在薛信左手边相邻的位置,再向左依次是楚宣平、秦介、古承影,齐渊文坐在薛信右手边。”
几人都点头。
“奇也怪哉。”齐渊文蹙眉道,“只有薛信杯中有毒,但我们都不可能在席间动手下毒,那便只能是在我们落座前便下好了毒?仔细想来,我们今日进哪个雅间,薛信坐哪个位置,都是可以预先想到的。”
“不可能。”萧濯云却断然否认,“在我的酒楼,不可能有外人随意进出,更遑论接触餐具,酒楼下人也都是我亲自挑选知根知底的,更不可能下毒。”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这些主观的判断却很难令人完全信服。
古承影便摇了摇头,直言道:“濯云,这可不好说了,若是武艺高强之人,趁夜自窗口潜入下毒,也是人不知鬼不觉。”
“这也不可能。”萧濯云仍然否认,“每日一早,餐具都会重新清洗一遍,且有专人看管。”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再说什么。
唯一一只有毒的酒杯,两人间不窄的距离,安全可靠的酒楼……综合起来,简直是排除了各种下毒的可能。
陌以新略一沉思,开口道:“既然手法未知,便从动机查起。诸位可与薛信有过矛盾冲突?”
片刻沉默后,楚宣平率先道:“没有。”
“是啊。”齐渊文点头,“能在今日相聚在此为他饯行的,自然都是好友。”
林安心念一动,突然想起萧濯云先前说过的话——
“我与他其实并不对付,那家伙为人阴险,品行低劣,还做过强欺民女之事,我向来看不上他……”
隐隐地,林安感到一丝不安。
果然,秦介忽而道:“濯云!”
众人皆是一惊,秦介连忙接着道:“有一次,薛信犯了错,濯云当众痛斥他一顿,还动了手。”
“啊,我也想起来了。”古承影若有所思,“薛信性情暴躁,自然不服,当时便还了手,只是他武艺平平,反被濯云狠揍一顿。后来我们好一番调停,两人才不至于见面便翻脸,只是关系却淡了许多。”
萧濯云目光扫过几人,冷笑道:“他强抢民女,逼得人自尽,我打他一顿已是轻的,又有何错?”
几人对视一眼,皆不做声。萧濯云即便占理,可这事终究是他与薛信之间的正面冲突,也是众人之中唯一与薛信结过梁子的。
萧濯云见气氛不对,不由恼道:“难道你们觉得我会因此记恨至今?我的确瞧不上薛信,可也不至于要这样杀他。退一步说,即便我当时一时冲动起了杀意,又怎会忍到今日才动手?”
“你莫非是怕,等他回淮南,便再也没有机会了?”齐渊文缓缓道。
“我——”萧濯云气结,“不是我!”
秦介思忖道:“方才也说了,提前下毒的可能性最大,如此说来……”
他没有说完,众人却都心知肚明,若要提前下毒,萧濯云作为秋水云天的主人,自然最为便利。
萧濯云面色一沉,却不再与几人分辩,只转向陌以新道:“不是我!”
他很清楚,陌以新会相信他,也有能力找出真凶。
陌以新仍然稳如泰山,不假思索,一字一句道:“综合种种线索,萧濯云嫌疑最大,即刻押入天牢,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什么!”萧濯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剧变,音调都带了几分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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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林安同样挑了挑眉。想当初歌女谭秋一案, 萧濯云的嫌疑可比此时还要明显,陌以新却丝毫未曾怀疑过他。
她相信萧濯云,也相信陌以新相信着萧濯云。如此说来, 陌以新一定另有用意。
“带下去吧。”陌以新轻拂袍袖。
早已赶来的官差虽有些为难, 但知晓此事事关重大, 即便是相府公子也得追究,只好上前道:“萧二公子,得罪了。”
萧濯云一双朗目瞪得溜圆,看向陌以新的目光愈发不可置信,却不见陌以新有任何反应。官差不得已,硬着头皮又唤了一遍。
终于,萧濯云一咬牙,转身愤然而去。
陌以新此时又开口道:“如今第一凶嫌已经关押,但证据尚且缺失, 案情尚无定论, 还请诸位暂住于酒楼之中, 本官会派人保护周全。”
保护,说白了就是监视。
几人心中虽各有不快,但方才亲眼所见,连萧濯云都被这位传言中冷心冷面的府尹大人二话不说关进天牢……相比起来, 暂住酒楼已是很好的待遇了, 便都默然应下。
“圣旨到——”忽听一道尖细嗓音划破气氛,只见一名内监步入雅间,众人连忙起身, 恭敬叩拜。
传旨太监目光环视一周,最终落在陌以新身上:“圣上口谕,宣陌以新即刻觐见, 不得有误。”
“臣领旨。”陌以新答道。
林安心念翻涌。此事既已上报天听,淮南王恐怕也已得知。震怒、悲恸、朝野动荡……如同秦介所言,大麻烦,怕是来了。
陌以新起身,转头吩咐道:“风青风楼,这里暂由你们看守。林安,你随我同去。”
“我?”林安吃惊。
“走吧。”陌以新没有解释,迈步而出。
林安想起传旨太监那句冷冰冰的“不得有误”,也不便再多问,随之跟上脚步。
酒楼门前,林安随陌以新登上宫中备好的马车。车帘落下前,她隐约瞥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衣饰华贵、身形魁梧的男子,跌跌撞撞踏入酒楼。
——想来,正是闻讯而至的淮南王。
马车内,太监开口:“陌大人,这位姑娘——”
“林安姑娘精于毒理,是本官查案的助手。”陌以新从容答道。
林安:……
很好,出门在外,身份果然是自己给的。
太监打量林安一眼,没有再说话。林安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马车行至宫门处,林安并未随陌以新入宫面圣,而是与马车一同留在了宫门口的甬道之上。
林安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左右十数名侍卫阵容整肃,甲胄森然,肃杀之意扑面而来,仍令她清晰地感受到皇城之中,那股无形却压迫的威严。
林安不敢东张西望,便只静静在马车里坐着,不知过了,终于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车帘之外。
“林姑娘,是我。”陌以新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林安掀起车帘,果然见到熟悉的身影站在车前,如玉树临风,朗月入怀。
“走吧。”陌以新微微一笑。
林安一怔,便见陌以新对守在一旁的车夫道:“不必送了,本官另有安排。”
林安闻言明白过来,跳下马车,跟着陌以新走上了与宫门相反的方向。
“大人,咱们要去何处?”
陌以新笑了笑:“自然是回酒楼。”
林安:……说好的另有安排?
“只是想步行回去,便不必乘马车了。”陌以新解释道。
林安回头看了一眼,见离宫门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才压低声音道:“皇上不曾为难大人吧?”
“皇上命我在三日之内查清此案,否则唯我是问。”
林安眉头一跳,心中一沉。
此时此刻,相府公子萧濯云被陌以新关入天牢,其他几个贵公子也被扣留酒楼,淮南王那里更是还没有交待——各方压力下,皇上设下时限,其实并不奇怪。
陌以新看了林安一眼,似是知她心中所想,道:“皇上本无此意,是我主动请命,立下三日军令状。”
“为何?”林安微讶。
“因为两日太短,四日太长。”
林安一怔,转念便有些回过味来。
陌以新不会怀疑萧濯云真是凶手,却将他关入天牢,如此不合常理,必定事出有因。
不论凶手是何人,薛信毕竟死在秋水云天,萧濯云身为酒楼主人,难逃疏于监管之责,事后总要给出一个交待。
至于如何处置,却可大可小。倘若有人借题发挥,推波助澜,便可能小事化大,对萧濯云不利。
林安思忖道:“大人关萧公子几日,待真相水落石出,他便是无辜蒙冤的牵连受害者,自然不会再去追究他的罪责。是以,萧公子必须入狱,而且时间不能太短。”
陌以新眸中显出一抹赞许,点头道:“还有,淮南王性情暴烈,行事乖张,他的儿子死在濯云的酒楼,难免怀恨在心,若再听说濯云涉有嫌疑,定会不计后果痛下杀手。虽然他不见得就能得手,但一旦发生冲突,终究是火上浇油。濯云在狱中,反而落得干净。”
“原来如此。”林安并不了解淮南王的为人,想起陌以新特意强调禁止他与外界接触,才恍然明白,这是对他的保护。
陌以新继续道:“也正是因为淮南王的身份与性情,此案决不能拖得太久。三日,便是最佳的期限。”
林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