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淮舟去前面见过尹唯不久,就紧急和尹唯一道出府,一直到天明都不曾回来。
……
一大早,苏露青刚到乌衣巷,就见梁眠神色匆匆迎上来。
“苏都知,昨天夜里,大理寺出事了。”
从秦淮舟昨晚出府的反应来看,事情应该是大到只能靠他拿主意的地步。
“究竟出了什么事?”
梁眠压低声音,“靳贤,死了。”
“死了?”她心中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疾步往书房那边走,“你继续说。”
“消息是晨鼓刚响的时候送来的,昨夜靳贤自尽,死前写了一封认罪血书,承认自己是杀害屈靖扬、放火烧屈府的主使,里面还交代了他也曾贪污国库钱粮,之所以要杀屈靖扬,是因为屈靖扬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必须灭口。”
梁眠再次压低了声音,“人是撞墙死的,干脆利落,当场死亡。”
苏露青听完这些,陷入沉思。
这个死法,这个认罪方式,都与年前何璞卷入赈灾粮贪污案时的下场一样,既然何璞是因事情败露被用儿子的性命做威胁认罪自尽,靳贤应该也经历了类似的威胁。
果然,梁眠也想到当初何璞的案子,在随她一道进入书房后,接着说道,
“苏都知,靳贤与何璞认罪自尽的法子一致,认罪的血书里同样都提到了国库钱粮,会不会这两件事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他很快又想到,“靳贤此前还发过一次病,既然何璞与三清丹有所牵扯,靳贤是不是知道的秘密更多,背后那人弃车保帅,这才选在这个时候将他杀害?”
她抽出几分卷宗,跟着问,“绛州一众案犯的罪名定了吗?”
梁眠摇摇头,又道,“不过有消息说,暂拟了两次罪名,但都因为量刑过重,没有通过。”
他接着说,“大理正是按谋朝篡位的罪名拟判,若罪名确定,以襄王为首的人要处腰斩,但襄王毕竟还没有发兵,大理寺那边的看法是,如此判决,有损皇家颜面。”
说是这么说,苏露青也是给宫里办事的,知道这里面也有宫中帝后的意思。
而从她在绛州查到的线索来看,靳贤与绛州联系紧密,女儿和女婿更是在襄王掌控的松鹤堂下做事,或许……
正想着,就听梁眠说,“会不会是背后这个人知道靳贤和绛州的关系,又发现贤王一案迟迟没有定罪,怀疑襄王会再供出些什么给自己脱罪,所以必须要除掉靳贤这个隐患?”
“那就要看,襄王还有什么把柄留在外面了。”
“是,属下这就带人继续查。”
梁眠走后,苏露青开始翻看刚刚抽出来的几份卷宗供词。
是当初乌衣巷奉命协查鸿胪客馆假使臣案时,当时的鸿胪卿丁承的供词。
丁承为求得家人减刑,主动交代了自己在户部任职的时候,曾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国库钱粮之事。
除了这件事,丁承明显还有更为令他忌惮的事,当初她以为这个人会是靳贤,如今看来,区区靳贤,做不到这种程度。
她深吸一口气,想,还是要把那本账簿找到,破解其中信息,真相才能大白。
至于大理寺那边……
与她所料不差,靳贤一死,大理寺和刑部都难逃其咎,消息传到宫中,宫中很快传旨到乌衣巷,着乌衣巷加入其中,与大理寺、刑部组成“三司”,协作查清靳贤一案真相。
旨意是直接传给苏露青的,宫中指名定她为主事,来传旨的是凌然,在宣读完旨意以后,凌然忽然对在一旁欲言又止的鲁忠道,“鲁使君,宫中传召,命你进宫。”
鲁忠还没等再说什么,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跟随凌然去了立政殿。
余下的人都在等待苏露青的吩咐,长礼站在前面,主动请缨,苏露青权衡一番,也就应允。
一行人当即前往大理寺。
秦淮舟同样接到了“三司会审”的旨意,看到苏露青带人前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他压下心头跳快的节奏,从容颔首。
与他相比,苏露青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靳贤的尸身何在?”
尸身仍停放在大理寺后院的厢房里。
苏露青揭开覆在尸身上的白布,看到靳贤头上一大片血污,手指有咬破的痕迹,其余地方并无明显新伤,皮肤颜色如常,的确是撞墙而死。
与她同留在停尸厢房内的,除了秦淮舟,还有刑部侍郎李闻今。
李闻今看上去很是焦急,在苏露青检查尸体的时候,他也跟在一旁转来转去,见她停下动作,连忙问道,“敢问苏都知,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摇摇头,“没有。”
而后看向秦淮舟,“不知大理寺内是谁先发现靳贤死了的?”
秦淮舟朝外示意一眼,不多时,因为带着一名狱卒进来。
“……昨晚上我和以前一样,在牢房里巡视,走到关押靳御史的牢房前时,看到里面黑乎乎的,我以为靳御史今天睡得早,没太在意,但我手里提着的灯笼刚好照到里面,我就看见靳御史倒在墙边,看着一动不动的。”
“……对,我立刻就去找了牢头,开门进去以后,就看见靳御史满脸是血,地上墙上也都是血,我俩都吓了一跳,马上就出去叫人了。”
“……当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哦对,那封信也是我先看到的,就放在桌上,后来是杨少卿赶来,拿走了血书,又命人收拾好牢房,给上头报信儿。”
之后苏露青又看了靳贤留下的血书。
和梁眠说的一样,靳贤认罪,承认自己就是杀害屈靖扬的凶手,同时也是放火烧屈府的主使。
“这件事,二位怎么看?”
大理寺议事厅内,苏露青看向秦淮舟和李闻今,问。
李闻今对着血书看了又看,当先开口,“既然是靳御史主动认罪,我看此案可以如实上报。因其本身就牵涉此前的屈府之案,两案并案,屈府疑案真相大白,屈县令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不妥,”秦淮舟则道,“靳御史口风转变太快,即使认罪,也有受人胁迫之嫌,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昨日与靳贤有过接触之人,逐一排查。”
两人的提议完全相反,苏露青的目光落到李闻今处,忽然问,“刑部此前就与大理寺一同协查此案,听闻李侍郎对此事颇为重视,连刑部衙署都很少去,整日在大理寺办案,严令下属查找确凿证据,如今为何仅凭一封血书,就断言可以结案呢?”
李闻今理所当然道,“若不是自知申辩无望,他怎会写下认罪血书?我猜,靳御史自从杀害岳丈大人的那天,心中就备受煎熬,如今自知无处掩藏,又不想真的面对最后的宣判,唯有以死谢罪。”
“苏都知,”李闻今接着道,“此前刑部已查出许多证据,且都与大理卿通过气,屈府之案元凶是靳贤,本就是板上钉钉,只是面对诸多证据,靳贤都闭口不谈,这才陷入僵局。如今他认罪,且已自行伏法,疑案可解,这难道还不够吗?”
苏露青似是被他说动,赞同的点头,“李侍郎说的不错,屈府疑案的确可以就此结案,不过——”
她语气一转,审视着李闻今,“现在查的,是靳贤的死因,李侍郎如此急着转移话题,是对昨夜发生之事,了如指掌吗?”
议事陷入僵局,李闻今借口刑部还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当先离开。
剩下苏露青和秦淮舟二人留在议事厅内,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昨晚……”
秦淮舟刚开了个头,便被她打断,“当初放火的,和如今灭口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话题被转移,跟着看到她眼中露出一种熟悉的算计,立时暗道不好。
果然,听到她问,“不如,打个赌?”
第72章 第72章
“不赌。”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出声拒绝。
苏露青讶异一瞬,泄出一声笑,“我还没说要赌什么,大理卿就这么拒绝?”
“凡沾‘赌’字,无外乎以小博大。”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注意到议事厅外,李闻今的身影去而复返。
视线盯着外面的动向,再往下说时,语气里带出一种习以为常的了然,“更何况,苏都知设下的赌局,并不好过。”
既然无论如何都赢不成,他索性当场认输,“不知苏都知这次是什么吩咐,秦某不才,或可分忧。”
对于他的反应,苏露青倒是有些意外。
她同样注意到李闻今的身影,赶在李闻今走进来之前,再次问他,“吩咐谈不上,小赌怡情,当真不赌?”
对面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反应不如刚刚干脆,还有些欲言又止。
她了然。
看吧,还是好奇。
于是公布赌约,“赌今晚……”
刚起了个头,忽见他点点头,“嗯,今晚我回府。”
她忍住笑,正色道,“赌今晚,最迟明晚,别院会出事。”
这话似乎明显超出他的意料,果然就见对面的人眼中露出些许错愕,“你是说,这件事,那边也有参与?”
她不置可否,“大理卿这是打算从我这里套话?”
跟着向前又近一步,先闻到他衣上沾的广霍沉香,故意叹出一声,“现成的线索呀,我若是你,绝不会错过。”
秦淮舟掩下目光,抿一抿唇,“还是苏都知想得周到。”
李闻今这时候走进来,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坐回之前的位置,随口问一声,“两位在说什么?”
不等她有所表示,秦淮舟已经开口,“一点家事。”
“哦?”
李闻今诧异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倒是忘了,失礼之处,两位多担待。”
他飞快的结束寒暄,直接说起自己回来的原因,“在下方才在路上又细想了想,其实今日之事,本就是因靳御史忽然认罪自尽而引出,查其动机缘由,的确也是首要之事。”
李闻今不反对,事情得以顺利推进。
这件事虽有明旨,三方会审,但真正占主导地位的是乌衣巷,大理寺和刑部配合协查。
那些原本收在大理寺的卷宗文书也顺理成章转入乌衣巷,从中拣其精要,送到苏露青手上。
也因此,苏露青终于看到了屈府疑案的完整卷宗。
和她掌握推算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多了细节。
梁眠这时候进来,手上拿着一样东西,“苏都知,证物里面发现了这个。”
是一张地契,上面有被火烧后熏黑的痕迹,还有些深色痕迹,看起来像浸过血。
“这是从大理寺交接过来的证物里发现的,看内容是转卖的地契,田主是屈婵。”
她翻动这张残破的地契,果然在上面看到屈婵的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