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梁眠继续分析,“从地契上仅有的内容判断,这就是开明坊那块田,屈靖扬既然是靳贤杀的,那屈婵自然也难逃厄运,说不定整件事,都是在掩盖这块田。”
从屈府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开明坊田的事也在屈府出事不久后发生,可见秦淮舟早就知道这份地契的存在,之所以秘而不发,不过是不想被她察觉。
“还有……”梁眠犹豫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怎么说。
“有话就说。”
“长礼带人去了开明坊,”果然发现她脸色不妙,马上又解释,“是用了缉捕贼人的名义,京中一直有雌雄双盗的风声,长安县、万年县两边都加派人手追捕,但一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各坊对此二盗的名声十分熟悉,应该不会引起开明坊内的警觉。”
“嗯,这也是个法子,”她点点头,对于长礼的做法也算赞同,“以缉捕贼人的名义,公开搜查里坊,转移他们的注意,若因此再发现些什么,还能引出幕后之人。”
“但长礼毕竟是鲁使君那边的人,他查到的东西,想来也会向鲁使君汇报。”
“无妨,”她回想那天晚上与鲁忠交谈的情形,轻点了点桌上的残破地契,“那边有林丛盯着。”
梁眠立即应道,“是,两边同时安插人手,相当于没安插,哦还有,开明坊那边,我们的人也在其中,不怕他隐瞒。”
苏露青垂眸继续看着桌上的地契,“玄都观,如今情况如何?”
“倒是没什么异常,自从元日那时陛下在玄都观遇刺,从前裴相的长随将三清殿炸毁之后,玄都观一直被勒令闭观,如今周围都还有禁军把守在外,观内一众道士也不得进出。那道观里有自己的农田,平时观内吃食也基本自给自足,暂时还没生什么乱子。”
梁眠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如今只剩下开明坊田种的东西还不清楚,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好把王逢直接带去开明坊,那边如果察觉不对,提前把种上的苗都换掉,我们可就全白忙活了……”
“找机会再去就是,”她翻过一页卷宗,忽然问,“怎么不见靳贤在牢房里的脉案?”
年前靳贤曾自尽未遂过一次,之后又在她问话时忽然惊厥,两次应该都有郎中来看,脉案也会随同放进卷宗,但她并没有看到这份脉案。
梁眠诧异道,“都在这里啊。”
他上手从自己送来的卷宗里找了半晌,奇道,“我担心底下的人手脚不利索,自己挑的,还专门做过记号,确保第一眼就能找到,怎么会……”
她心中一沉,“中间可有人经手过?”
梁眠笃定摇头,“没有,我一直拿在手里,整理好以后一路过来,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我再去一趟值房!”
梁眠这次离开的时间久了些,苏露青将剩下的卷宗看完,就见梁眠垂头丧气回来,“属下办事不利,还请苏都知重罚。”
“脉案没有了?”
梁眠紧皱着眉,“所有地方都找过,脉案不翼而飞,值房里的几个文书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异常,一时还不好判断。”
她沉声道,“短时间内,东西传不出去。”
“是,属下这就再去查。”
正在这时,一名亲事官忽然来秉,“苏都知,万年县刚接到靳府管事的报案,称家中忽然多出五具尸体。”
比一回家看到家里多了五个死人更诡异的是,这些尸体背后都刻着血淋淋的六个字:天星摇,世出妖。
附近的亲事官探到此事,立即来回禀,此时万年县令娄非也察觉命案诡异,立即将此事上报。
宫中密旨几乎和亲事官的回禀同时来到,命她查清此事,勘破血字谶言。
听说苏露青亲自到了万年县,娄非也从里面亲迎出来。
两人寒暄客套几句,便说起这件案子。
娄非一面示意底下人去带来报案的靳府管事,自己将情况简言道,“万年县也是刚刚接到报案,此事最诡异之处,就是那两句谶言。”
说到这里,娄非叹出一声,“如今天星谶在坊间流传越来越多,衙差日日巡查,也不曾将这股流言压下,加之眼下命案又起,恐怕明日,又会有新的流言传开。”
天星谶的传言是自绛州之事过后,随着灵药的问题一起炸开,尽管官府一直压制,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如今京中百姓人人自危,都说这是圣主失德,引来上天降罪。
“……苏都知,万年县衙上下为此想尽法子,但都是杯水车薪。如今宫中既有旨意,将此案交接给苏都知,娄某定会带领同僚全力配合,助苏都知早日破获此案。”
娄非漂亮话说了一堆,迅速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她,此时前来报案的靳府管事也已带到,在底下听候吩咐。
“如今尸身何在?”她先问。
娄非道,“事发突然,尸身都还留在那宅子里。”
她闻言点点头,率人带上靳府管事和靖善坊武侯中郎将,一同往靖善坊事发的宅子而去。
靳府管事名叫郭福,是靳府的老管事,平时起居都在靳府,今早听说主君在牢内自尽,一时六神无主,本打算回家收拾细软另寻出路,哪知一推门,就看到自己的屋子里并排躺着五个人。
郭福走到门边,心有余悸,只站在门口说,“五具尸体都在里面,府君当心……”
梁眠推开门,先进去查看一番,出来对苏露青说,“苏都知,屋内情形与万年县所说一致。”
尸体看上去像是一家五口,一名老妇,一名中年女子,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还在襁褓之中。
五个人都是被一刀毙命,看颈上刀痕的整齐程度,应该是被同时杀害。
“这里不是命案现场,”梁眠在屋内转了几圈,“屋内没有大量喷出的血迹,也没有流出的血泊,这几人应该是被抬进这里。”
这时,负责查看院内的一名亲事官进来回禀,“苏都知,厨房发现血迹。”
梁眠跟着苏露青查看一圈,简单分析一番,“看情形,这些人之前是被看管在厨房,而后于昨夜遇害。凶手在他们的背后刻过字,再将尸身抬进屋内,如果不是郭福突然回来发现,这几具尸身或许还不会被人发现。”
“不,是郭福一定会回来,他们才会这么做。”苏露青说。
梁眠不解,“这么说的话,郭福和凶手认识?”
这样说的时候,梁眠转头往郭福那边看去一眼。
郭福接连得知噩耗,整个人大受打击,如今就呆呆的坐在一旁,任由旁人在家中搜查。
“靳府的人,如今都在何处?”忽听苏露青问。
梁眠连忙回道,“靳贤自尽的消息传出以后,他府中的仆从就乱作一团,老管事做主,把卖身契都发回本人,之后他们就各自寻找出路,郭福也是因此才选择回自己的宅子。”
说到这里,他恍然,“也就是说,凶手知道靳贤昨夜会死,专门等在这里将人杀害,等郭福回家发现!”
又有新的不解,“但这五个人又是谁?他们被关押至此,上报失踪的人里却没有他们的特征。”
苏露青重新回到屋子,揭开襁褓,看着婴孩背上的刻字,“你之前说,刘贵去城隍庙,为幼子求平安福,那孩子多大?”
梁眠正跟着她一起看那刻字,六个字刻了婴孩满背,看入刀习惯,刻字之人似是故意用的左手。
听到这话,仍是看着刻字,答,“就和这孩子差不多——”
说到这里忽然止了声,满眼愕然,“刘贵一家六口,二子一女,和这五人正好对得上!”
“那就把刘贵叫来,认认。”
医官刘贵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乌衣巷内,不曾回家,这会儿被带到靖善坊内,初时还一头雾水,在看到屋内的五个人以后,他先是愣了许久,突然放声痛哭。
死的都是他的家人,但当梁眠询问他家人的情况时,刘贵却又闭口不言。
一直到日落之时,梁眠来回禀,“刘贵虽然开口说话,但他满嘴都只有‘报应’两个字,问多了,他就开始寻死。”
苏露青了然,“把人看住,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人接近他。”
“苏都知,你是不是怀疑,大理寺那边给靳贤的药,是从刘贵手中流出的?”
苏露青没有回答,而是道,“说说你的判断。”
“那人以家眷做威胁,逼刘贵就范,接头地点应该是在城隍庙,刘贵谎称给幼子求平安福,实则将药交给那人,他原以为,事后那人会将家人放还,没想到会被那人灭口。”
梁眠说完,拧眉思索着,“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或许刘贵接触的那人,就是能直接接触靳贤还不被怀疑的人。”
苏露青闻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说的不错,天色不早,你安排好这些,就回去吧。”
梁眠还有些担忧,“这么一来,那人就知道刘贵一定会供出事情,如果让他抢占先机怎么办?”
“他占不了,”苏露青的目光落在案上的一摞卷宗上,“他的路,已经堵得差不多了。”
……
万年县上报宫中的案子,很快就通过各个途径传到各处。
苏露青回府以后,见秦淮舟换过一身寝衣却没有歇息,而是坐在桌边看书,就知道他也已经听说此事。
她捏了捏鼻梁,只作无事发生,梳洗一番就往里间去。
经过秦淮舟身边时,便听到他说,“靳府仆从得了自由身,今日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人,如今还留在靳府,商量着另寻出路。”
她的步子一顿,回身往他那边看,“大理卿查的很细致呀。”
“这些人都在花名册上核对过,没有出入,”秦淮舟说完这话,放下手里的书,同样转身看向她,“苏都知没有核查过吗?”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审视。
她目光向旁移过,看着不断跳跃的烛火,“既是大理寺已经核查过,自是确凿无误,几方协作,想来此案不日就能水落石出。”
她作势说出客套之语,又干脆折身,坐到桌边,径直问道,“所以,除了花名册上的人核对无误,大理卿想来还核查了些不在花名册上的?”
她似是听到一声轻叹,但抬眼看过去时,对面的人坐得端正,神色也极为认真,“靳府之中,没有死士。”
“未必只有做脏活儿的才是死士,有些死士伪装起来,就是府中得力的家仆。”
秦淮舟摇摇头,“虽有这种可能,但不适用靳府,所以我觉得,你说放火和灭口靳贤的是同一人,是对的。”
这话若是放到平时,或许能有七分可信,但摆在这时候,七分里又要划出六分拐弯抹角的试探来。
她单手托腮,目光望进他眼里,看他眼里映着的跃动烛火,“所以?”
秦淮舟缓声道,“所以,此人还指使大理寺内一人,喂了靳贤能够即刻发病的药。”
“是谁呢?”
“开明坊?”
她嗤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宫中旨意,大理寺会同刑部、乌衣巷,三司会审,查的,是靳贤的死因。”
秦淮舟坦然点头,“是。”
“是吗?”
回答依然笃定,“是的。”
她又叹出一声,“假公济私呀,大理卿。”
“苏都知此言差矣,如今所查皆是靳贤自尽的缘由,其中证据越详细,结果越准确。”
她神情玩味,“你不妨直说?”
“此案所涉物证,如今都已交接给乌衣巷,苏都知若看过物证,应该已经看过一张地契。”
她点点头,“嗯,继续。”
“靳贤因地契杀人灭口,再往前推,屈靖扬也因地契做出类似做法,如今轮到靳贤,可见其最大的死因,仍是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