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之下,这满脸是血的小娘子的确一动不动,一丝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侯府的及笄礼上发生命案,此事可大可小,她看向管事娘子,“守住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命令可都传下去了?”
管事娘子应道,“已经传下去了,现在各处都增派人手把守着,老秦侯那边也着人去禀告了,只是及笄礼马上就要开始,席上都是前来观礼的各府大娘子,如今裴娘子却下落不明,这事……”
苏露青闻言往四周看了一圈,跟着同来的也有几位大娘子,这会儿乍一见屋里出了死人,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强做镇定。
她示意管事娘子,“先请几位大娘子去客房歇息。”
而后向着候在院外的梁眠使了个眼色,梁眠会意,带人离去。
等人都送走,苏嬷嬷再次来到她身边,“苏都知,我家一娘子还没找到呢,这小蹄子偷了一娘子的采衣穿,死了也是活该——”
她打断苏嬷嬷的话,“裴娘子如今还下落不明,你仔细想想,裴娘子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啊……一娘子就是有些紧张,不知道侯府认她做义女以后,要怎么安置她,和我说的也都是这些话……”
“清远伯世子后来可有去过别院?”
“他?”苏嬷嬷啐了一声,“知道我家一娘子不愿意没名没分的跟着他,除了那次献殷勤,送了把琵琶来以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差人传话那更是一句也没有。”
说到一半,忽然见苏露青一脸审视的盯着她,不由得磕绊起来,“苏、苏都知这么看我干什么?”
此时屋内只有她们两人,为后续查案考虑,地上的尸体还没有挪动。
两人站在外间门口,苏露青看着苏嬷嬷一脸防备的表情,面露玩味之色,“你家一娘子在及笄礼前突然失踪,你看到尸体以后,一不担心,二不害怕,倒好像忘了裴娘子这个大活人还没有找到,是知道什么,在替她拖延时间吧?”
“我、我当然着急了!但这里不是有苏都知你在主事,我就算再着急,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啊——”
……
与此同时,及笄礼的时辰已到。
赞礼娘子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裴昭的身影出现,连苏露青等人也不曾回来,她心中焦急,目光不由自主落向正宾那边。
今日的正宾是晋阳公主,此时已端坐在正堂,等待见证这场及笄礼。
老秦侯也已落座,礼乐声已经奏过一阵,该出现的人却始终不见,他心下诧异,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身边管事悄悄来到赞礼娘子那边,“怎么回事?吉时都到了,人也齐了,裴娘子怎么还没来?”
“似是出事了,裴娘子一直不见踪迹,方才苏都知已经带人去寻了。”
“这可怎生是好,你再拖上一拖,我去回禀。”
听到管事的回话,老秦侯沉思着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
茶汤刚刚咽下,老秦侯忽然捂上心口,只觉得心口闷的仿佛被糊进一团膏泥,跟着眼前就是一黑。
管事吓了一跳,立即叫人,“快来人!老秦侯出事了!”
一场及笄礼因着接二连三的意外,彻底中止。
众人七手八脚将老秦侯扶去最近的厢房,然而刚推开门,就闻见里面莫名飘出的浓重香气。
“快,把窗子都打开通风,老秦侯闻不了这么重的熏香。”
“等等!屋子里有人?!这是……诶?侯爷?”
“里边这是……裴娘子……?”
“这、这……血?啊啊啊啊啊!”
仆从侍女各种惊呼声一时间混在一起,虽然众人都竭力让自己小声,但各式各样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还是将周遭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苏露青赶到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番情形。
桌上放着一把染了血的匕首。
秦淮舟被几名侍从小心的扶着,勉强坐在桌边,他身形有些不稳,整个人似是有些脱力,满身血迹。
裴昭则蜷缩在床帐里,衣衫不整,啜泣自责着,“……是我不好,我不该随意闯进来……”
“一娘子!!”
苏嬷嬷猛地扑到床帐边,抓过一件散落在外的外裳,一下子把她整个蒙住。
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我可怜的一娘子,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怎会成了这样……呜呜……我该怎么向夫人交代啊……呜呜呜……”
苏露青将屋内情形尽收眼底。
屋内都是侯府的仆从,外面的人虽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只要打发身边人前来探听一番,就会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发生的太巧,手段安排太过拙劣,但该有的效果已经达到——如果不算那间屋子里突然多出的一具女尸的话。
她先安排人出去安顿好前来观礼的宾客,又将两个管事叫到一旁,交代几句,
之后问过老秦侯那边的情况,得知郎中正在看诊,郎中说老秦侯许是犯了心疾,这才导致的突然昏迷。
多少放下心来。
她再次看向秦淮舟。
秦淮舟察觉到她看过来,挽起一侧衣袖,露出手臂上新划出的血痕,对她摇摇头。
帐内,苏嬷嬷仍在抱着裴昭痛哭。
裴昭则挣扎着放开苏嬷嬷,往苏露青这边行了一礼,“苏都知,我……”
苏露青抬手止住她的话,先问,“可有哪里不适?”
裴昭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没、没有……”
然后俯身拜下去,“今日之事,全是阿昭的错,是阿昭误闯进这里,才……”
她说不下去了,又开始啜泣。
“秦侯呢?为何在此?”
“……席间不慎被打翻了茶碗,前来更衣。”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担心伤人,担心铸成大错,唯有自伤保持清明。”
她走到桌边,简单查看一番秦淮舟的伤势。
刀伤都在手臂,左臂上的伤口深些,右臂虽也有几道划伤,但看入刀浅出刀深的走势,应该是用左手划出的。
在她靠近秦淮舟时,恰好也听到秦淮舟低声对她说,“香炉,门,有问题。”
她不动声色退开,正好这时候管事娘子叩门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她点点头,“知道了,把人带进来,就在这里查。”
门外进来几名上了年纪的老仆。
“苏都知这是何意?”苏嬷嬷看着往这边走来的两个嬷嬷,立刻拦在裴昭身前,警惕的看向苏露青。
“屋子里发生的事,有些说不清,”她看了看裴昭,又看向秦淮舟,“查验一番,可以吧?”
秦淮舟点点头,“请。”
然后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向屏风后面,坦然接受查验。
帐边僵持了半晌,最终帐帘还是被拉起,苏嬷嬷被留在外面,眉头紧皱,似有担忧。
两边都验过,得到无事发生的答复后,苏露青先示意管事娘子将裴昭带去别处安顿,另将苏嬷嬷单独安顿至另一处,又着人取来伤药,给秦淮舟包扎。
自己则走到香炉边,揭开盖子,捻出一点香灰,放在鼻端仔细闻了闻。
一股惑人幽香直冲颅顶,似有催情效果。
她把里面的香灰倒在帕子上,包好,做进一步查验。
又不动声色走到门边,看门栓的摆放。
里侧门栓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外侧的则露出一点,看距离堪堪能将门打开。
她在心中推演一番,应该是事先有人从外面把门栓拉上,然后在推门时,为了不被察觉,只稍稍拨开门栓,再快速推开门。
这样看来,府中不止一个内应。
看过这些,她迈步走出屋子,往另一边的厢房走去。
元尧一见到她,立即上前来问,“阿青,那间屋子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还有,你……可还好?”
苏露青先行了一礼,“殿下久等。”
之后将及笄礼前后的事回禀一遍。
元尧皱着眉头,“看来这次是冲着侯府来的,和玄都观的事有关系吗?”
她摇摇头,“如今尚不能确定,不过府中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一条人命尚待确认身份,殿下不宜久留,还请殿下速速回宫。”
“我知道了,今天来观礼的这些人,也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必担心这些,安心查案就是。”
元尧想了想,又道,“阿爷阿娘那边,可要我先替你瞒着?”
今日这场及笄礼,本就有宫中授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论理该如实秉明,但……
她还是决定,“此事蹊跷颇多,还请殿下暂代遮掩一番。”
晋阳公主等一众宾客安然离开侯府,苏露青将香灰交给梁眠,命他去查香料来源。
然后她再次去了裴昭的院子,查看那具女尸。
梁眠在一旁道,“苏都知,府中侍女都按花名册核对过了,所有人都在。”
所有人都在,说明这个人不是府中人。
苏露青仔细检查这具尸身,头部有被砸伤的痕迹,血是从头顶蔓延下来,淌了满脸,但并非致命伤;
手微微握着,张开手掌,便看到掌上有刀痕。
“……应该是她与人搏命,用手遮挡时所伤。”
梁眠也在一旁看到伤口,一边推测着,一边跟着搜寻致命伤处,忽然,他指着尸身腹部,“是这里。”
伤在腹部,皮肉卷凸出来,先前因被衣袖挡住,加上血迹洇在黑衣上并不明显,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苏露青将女尸脸上的血迹擦去,在看到露出的面容时,忽地一怔。
这个人……她见过。
门外有脚步声响,回身见是秦淮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