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停放着许多木板,过道狭窄,苏露青走出去时,无可避免的与他擦身而过。
出门时,她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攥了攥,确认到掌中钥匙的存在,心情大好。
而秦淮舟在回到书房以后,径直将别在躞蹀上的帕子取下,原样递给尹唯,“此物或许与屈靖扬所持账簿有关,拿去查查。”
尹唯接过帕子,回去以后打开,再打开,最后干脆将帕子抖开——
帕子里空无一物,只在上面沾着些东西。
他试探着闻了闻,一股腐臭直冲鼻腔,险些熏他个跟头。
尹唯一头雾水,这线索好生奇怪。
……
又入夜了。
秦淮舟放下书卷,抬头望一眼窗外。
廊下灯火随风摇曳,灯影晃来晃去,又寂静无声。
他起身,准备就寝歇息,忽听廊下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
回身便看到进来的人。
披一身夜霜,眼眸被夜色染得更加幽深,灯火仿佛晃不进她的眼睛,像隔了千万丈映着弦月的古井。
苏露青进来时,也远远瞥他一眼。
见他好像对于她还回来这件事有些意外,看他眸中神色微讶,一直定在原地不动。
她不由得出声,“看我回来,你很意外?”
人影动了动,宽松寝衣拂动如岚雾,“没有。”
那就是不习惯。
她不以为然,难道他当她习惯么?
之前查了半日有关那把钥匙的线索,也没查出头绪,她心中捋着线索,梳洗完毕,见秦淮舟还*坐在灯下,手里拿着卷书要翻不翻的。
便也坐到桌边,示意他,“有劳。”
秦淮舟似有不解,“做什么?”
她拿起药罐,晃了晃,“上药。”
恍惚像是听到他舒了口气似的。
手上一轻,药罐被他接过,正要回头仔细看看,这人的反应究竟是如何,肩上忽地一沉。
声音落在耳边,像玉击碎雪,“坐好,别动。”
第35章 第35章
“……昨日去见靳贤,他的伤,你确认过了?”
屋内烛火被风吹着摇曳,炭盆里有爆出的火星儿,发出一串又一串哔哔剥剥的微响。
苏露青伏在桌边,安然由着秦淮舟涂抹伤药。
听到这话,眉头稍挑,也没回头,只反问,“他暗地里对你说过的话,你也确认过了?”
最后挑起一次药,小心的抹到伤处,秦淮舟放下药罐,隔着衣料屈指轻轻点她一下,示意她可以拢起衣襟。
自己则正襟而坐,克制住目光。
随后说道,“当时就想过,传言是假。”
苏露青意外得很,小心拢上衣襟,随口说一句,“是么,难得你无条件信任乌衣巷一回。”
“传言本也不是条条都要证实,那样只会浪费人力。”
秦淮舟解释道,“他虽好意提醒,但我想,你那日既然决定登门,自是要找出想要的东西,一次找不到,总还有机会再找第二次,如果一把火烧个干净,岂不是两败俱伤。”
她轻哂,“但现在是别人要两败俱伤。”
说着话,转头看向摇曳烛火,眼中仿佛映出屈府的火光,神情微冷。
屈靖扬身上的线索被迫中断,这几日,她手下的人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打乱撞,眼见年关将至,再一无所获,怕是连正月里也不好过。
灯芯有些长了,烛火暗下去,屋内变得昏暗一些。
余光里瞥见秦淮舟起身,剪掉一朵灯花儿。
看情形,不像要就寝的样子。
这样想着,目光跟着随意往床帐那边一溜。
颜色鲜亮的幔帐,处处体现着新婚燕尔,与当下的情形对比起来,着实惨淡。
不由得挪回目光。
她翻开一只茶碗,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桌上的茶放得久了些,已经变凉,里面添的蜂蜜沉了底,甜腻腻的粘住舌尖儿。
“先别喝,我让人再送一盏进来。”秦淮舟说着起身,到门外吩咐一声。
不多时,宫人送来一盏新蜜水。
苏露青先喝一口,等着秦淮舟开口。
果然,秦淮舟默过片刻,说,“听闻抓到你那儿的犯官都招供了,还与使臣案有关。”
苏露青露出一副“连你也听说了”的表情。
“衙署之间,本就不是铜墙铁壁,”秦淮舟泰然自若,话锋一转,“丁承的判决还没下来,已有密报称,屈府起火,与丁承的供词有关,而这些人招供,又是在屈府起火之后,恐怕其中也有些勾连。”
苏露青端起蜜水,抿了一口。
绕来绕去,果然还是为这个。
“我当你突然转了性,终于开始热衷这些消息,原来还是拿问案的那一套,来套我的话。”
“非也,”秦淮舟摇头,“我是在想,何璞案中所有涉及到的人,都或多或少与屈靖扬关系紧密,而鸿胪客馆出事后,屈靖扬曾来讨要过渡口女尸。若按常理来想,这等棘手案子,若能脱手,松一口气还来不及,怎还会专门要回?他这么做,说明使臣案中,他做过推手,要为自己掩盖痕迹。”
苏露青托腮看他。
她倒是难得听他分析前情,“所以?”
“丁承是你审的,使臣案可以坐实他通敌叛国的罪名,当处极刑,诛九族;但最终的裁决结果,是斩立决,家眷流放。”
“……御史台虽未放出判决结果,但卷宗都已经给帝后过目,而这风声才一出来,屈府就失了火,屈靖扬也被人所杀,藏于枯井之中……”
秦淮舟说到这里,看住她,“所以,他交代的东西,关乎屈靖扬,对吧?”
苏露青似有感叹,“不愧是秦侯,没经手过的案子都能猜出这么多,真是让人佩服。”
“观一叶而知秋,见微知著,这些事,原也不止秦某能猜出。”
秦淮舟没有顺从她就此岔开话题,只继续道,“如今虽然能判定是靳贤下的手,可,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也很难相信。”
“这有什么难相信的?”苏露青不以为意,“何璞案是个什么情形,你忘了?”
秦淮舟摇摇头,“何璞事涉贪墨,有人在掩盖真实数额,他是替罪羊。”
苏露青一眼看穿他,虚虚点向他心口处,“想要讨教呢,就应该知无不言,你这样说一半藏一半,却还想从我这儿套出东西,有些贪心吧?”
秦淮舟干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
苏露青作势起身,“夜深了,我要歇了。”
“等一下,”秦淮舟叫住她,“……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马孚。”
门下省右补阙,马孚。
近日刚刚招供,说是因不满皇后干政,受康国人蛊惑,被康国拉拢。
“你要见马孚?”苏露青有些意外。
还以为他旁敲侧击铺垫这么多,是想要她这边的线索,如今倒是有一种发现他借来东风只为放飞纸鸢的错愕。
“是,”秦淮舟点头,沉吟道,“近日有人敲过大理寺的鸣冤鼓,之后却忽然放弃,我让人查过,那人是马孚之妻。”
苏露青暗暗压下心中诧异。
这件事,她竟不知道。
“我见他的时候,你可以旁听。”似是为进一步征得她的信任,秦淮舟补上一句。
“可以。”
“还有……”
又听秦淮舟接着道,“丁承的判决应该就要公布,靳贤为屈靖扬一家料理后事的提议也会允准,屈靖扬的尸身不宜再拖下去了,该找个时机,将其公开。”
这桩身后事可做文章太多。
外面虽不能确定屈靖扬在屈府起火后究竟是死是活,但连屈婵都葬身火海,这些天也不曾出现过屈府幸存者,旁人都会倾向于屈靖扬就是死在火场。
如果靳贤再指着一具焦尸,说这上面有他岳丈大人的特征,凭他的身份,指尸为岳丈,更是天然就有一层信服力。
“你直接说,想怎么公开?”
“乌衣巷探查天下事,机缘巧合发现尸身,确认是屈靖扬……苏探事以为如何?”
苏露青叹出一声,“当真身公之于众,有人可以继续做之前没做成的事,你也能紧随其后,解开疑惑,真是个好主意。”
语气却又一转,“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饶有兴味看过去,对面的人果然没有答上话来,眼眸垂下去,像是在搜肠刮肚的思索,自己还能给她什么好处。
良久,他像是想到什么,抬眼先看她一眼,而后视线一折,落到药罐上。
“看在我为你上药的份儿上,如何?”
苏露青失笑,“你觉得呢?”
秦淮舟很认真的点点头,“虽然分量轻些,但诚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