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将先前的不如意抛去,江见扬起马鞭轻甩在机灵的流云身上,沉寂了好些日子的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朝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驶去。
……
无论是四季如春的云桑谷还是终年严寒的长亘山,都让云桑模糊了四季,差点感受不出来外界如今何种季节了。
砍柴的樵夫说如今正是夏末,再过个一旬便是初秋,便没有先前那样炎热了。
云桑从云桑谷出来,自是没有体会到先前的炎热,只觉得如今外界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就是雨水多了些,害得她与江见,准确来说是江见在路上被淋了那么两三次,好在他是个身体强健的没感染上风寒。
延州是边境州郡,占地不能与雍凉相比,不过三五日便将其甩在了后面,进入了并州地界。
又是一旬的路程,两人再度进城歇脚,地点是并州最后一郡广魏,出了广魏郡,前方便是京畿地界,算是初步靠近长安了。
进入广魏郡的当晚,正是七月七乞巧节,是天下女子向上天祈求灵巧的好日子。
乞巧节又叫女儿节,在这一日,姑娘们都会起得大早,会和闺中密友一起采集柏叶桃枝还有清晨的甘露,两者放在一道煮用以沐浴。
因为天下女子相信,在这一日的露水不同凡响,是银河圣水,用圣水沐浴,将会得到织女的赐福与庇护。
同时,她们还会在彩楼进行拜织女,穿针引线,捉蜘蛛结网,用凤仙花染指甲等等一系列吉利有趣的事。
不过风尘仆仆的云桑倒没有那份玩乐的心思了,只想躺在客栈的床上好好休息。
倒是江见不嫌麻烦,非要闹着让云桑也染指甲,甚至连凤仙花都搜罗来了,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
“还是别了吧,今日有点累,弄起来好麻烦的。”
洗漱过后的云桑看着捧着一盒凤仙花瓣还有纱布的江见,神情无奈又好笑道。
江见没有被这话打消热情,仍是兴致勃勃地凑上来。
“不累,不需要娘子动手,我来给娘子染!”
对上江见那双跃跃欲试的兴奋眼眸时,云桑才隐约明白,这好像才是江见的目的。
想亲自给她染指甲。
云桑不理解,给人染指甲有什么好玩的,费心又费时间的。
本不想染的,但看着江见将东西都拿来了,又摆出一副期盼不已的神情,云桑简直没法拒绝。
“好吧,你若是不嫌麻烦随你。”
话毕,就见人屁颠屁颠去捣花瓣去了。
夜晚灯火昏黄,不如白日明亮清楚,但这些对江见来说都不是阻碍,他的目力无视昼夜。
当自己的手被江见那双宽厚温暖的手捧住时,尽管已经很熟悉了,那温热的触感还是让云桑心漏跳了一拍,心跟着颤了几颤。
“娘子的手真好看,跟水葱似的~”
涂凤仙花汁前,江见先是盯了一会,接着便仰头开始发表他的肺腑之言,听得云桑下意识想把手缩回来,然一动的瞬间,就被江见察觉,紧紧攥住了。
“干嘛,娘子你刚才可都答应了,不能反悔!”
被察觉到了意图,江见眉宇谴责,看得云桑讪讪解释:“没有的事,你继续,就是别贫嘴了,好好染。”
“嗳~”
也不知江见看没看出她的羞涩,只听他欢快地应了一声,去挑凤仙花汁了。
做事的时候,江见是足够认真的,而且极为严谨,但凡花汁染到指甲外的地方,江见都要细细擦干净。
除了时不时要说句让云桑不好意思的孟浪话语,其他都还好。
从手指夸到指甲,从皮肉夸到指腹的纹路,听得云桑都佩服。
江见这样的嘴,不去谄媚都可惜了,若是在官场上拿出这副嘴脸,必定如鱼得水。
江见的动作十分轻柔,就好像有小刷子在指甲上轻刷,本是极放松舒服的事情,云桑愣是提着一颗心,心绪被他搅扰着。
终于,十个指头都涂上了花汁,江见捧着她两只手,还鼓着脸吹气,试图将其风干。
染指甲不是个能瞬时完成的活计,为了能舒坦些,云桑几乎是侧躺在软榻上,只伸着手让江见忙活,倒是没受什么累。
但江见看起来倒是受累了许多,因为软榻较矮的,他为了能保持好距离,干脆直接跪在了榻边,专心致志涂着花汁。
“吹什么,小心将花泥都吹掉了,得不偿失。”
江见呼吸一收,想着也是,用纱布将十个十个手指头一个个都缠好了。
甚至还扎了个小小的蝴蝶结,看起来很漂亮。
注意到那个小小的蝴蝶结,云桑眸光也亮了,不过怕说了心里话让江见得瑟翘尾巴,她努力管住了嘴,什么都没说。
“老板说这个花汁要涂好几次才能彻底染上,等明天夜里我再给娘子敷。”
云桑自榻上坐起来,看着十个漂亮的小蝴蝶结,摇头道:“不必,染一次就好,我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浅浅的就好。”
江见听罢,也打消了念头,收拾收拾东西,兀自去洗漱去了。
如以往进了郡城一般无二,江见第二日带着云桑在城中玩了一日,无非是些吃吃喝喝买买东西看看热闹的事情,至于采买随身用品便留在下一日,他们也没那么急。
但晚间归来后,云桑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
比如一路上开始有兜售素衣和白色绢花的,且有许多人蜂拥上前购买。
回到客栈,云桑发现客栈中老板也在兜售些素衣绢花的,无一例外绢花都是素白色。
这是丧葬才会用到的颜色,尤其是素色绢花,不逢丧葬忌日,哪个姑娘会主动在头上簪这样的绢花,更何况还有麻衣素服。
一个半大的少年上来吃食,云桑唤住他,打听起了缘由。
“敢问小兄弟,今日这会子为何这么多卖素衣绢花的,是广魏郡有什么风俗讲究吗?”
怕是人家有什么不了解的风俗,云桑怕不知道犯了人家的忌讳,遂提前打听打听。
谁知那少年疑惑地抬起了眼,将她上下扫了一遍,诧异问道:“姑娘是外族人?”
“但瞧着也不像……”
模样正是纯正的汉人,说的也是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怎么瞧都不像是外族来的。
云桑察觉出了什么,换了种问法委婉道:“我和夫君一直住在深山中,常年不出来,不太清楚外面,所以……”
虽然有些诧异,觉得这白净秀雅的美貌少女不像是深山里来的,但少年还是好心解答了。
“明日是章懿太子忌日,十六州七十二郡都要为章懿太子缟素悼念,姐姐果真一点都没听过吗?”
虽然他只有十三岁,但也实打实每年都经历一遭,自陛下下令以来,这就是王朝一年一度的大事,这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如今遇上一个全然不知的,怎能不让少年惊奇。
但想着人家久居深山,就觉得也有几分合理。
“没听过什么?”
江见沐发结束,听着声音便过来了,听见了少年这最后一句反问,江见边擦着头发边过来问。
“章懿太子的忌日啊,明日就是,我劝两位客人也赶紧准备素服吧,要是被发现不着缟素,会吃板子的,我爹娘说刚开始几年常有吃板子的人。”
少年将饭食递过去,好意提醒道,没等江见多问,人就转身忙别的去了。
江见将饭菜接过来,嘴里嘀咕道:“什么太子忌日皇帝忌日的,竟还那么霸道,还要吃板子,我就不穿,看他能将我吃了!”
章懿太子这四个字像是一个开关,云桑脑中忽地涌现出了一些信息。
章懿太子李熙,今上嫡长子,十八年前因贵妃戚氏和阉党勾结,被陛下冤杀,满门死于祸乱,包括刚满月的幼子。
第52章 妖女
后真相大白, 陛下深悔之,追谥章懿,同年大赦天下为章懿太子祈福, 并勒令天下人为章懿太子缟素三日,
不嫁娶, 不宴饮,门挂白幡, 悼念爱子。
“还是穿一穿吧。”
这些微末的信息让云桑脑袋有些昏沉,她思量了一番, 对着江见道。
就在这待一日了,云桑不想再惹什么麻烦, 而且那位章懿太子是个可敬可怜的人,为他缟素一日倒也无妨。
“啊,一定要穿吗?”
“要穿, 你刚才不是也听见了,如果不穿会吃板子, 我知你有能耐, 但总是会引来麻烦,不如穿一穿。”
“而且, 章懿太子是个可怜人……”
云桑叹息着补充道, 不知道为何,章懿太子的忌日也让她心跟着发沉,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伴随在其中。
江见有些不情愿,但看着对面的云桑神情坚,也不会反驳什么,只在后面接话道:“可怜人?太子有什么可怜的,可怜他早死吗?”
他可不喜欢娘子对其他男子侧目哀伤, 话语漫不经心,随意的紧。
云桑看着大口吃饭的少年,将章懿太子家的惨剧说与他听,希望这人明日能乖顺些。
“全死了啊,还是冤枉的,那挺可怜的,老皇帝不干人事啊。”
将嘴里的脆萝卜咬得咔嚓咔嚓的,江见如是说道。
“这些话可别到外头说,不小心被官家的人听到也是会吃板子的。”
虽然知道江见在这里说些大逆不道的除了她没人听见,云桑心里还是怕怕的,不忘叮嘱江见。
给她夹了一筷子肘子肉,江见无所谓道:“知道了,皇帝就是事多,儿子都死了还搞这些给谁看,净会折腾百姓~”
“来娘子,多吃些肉长身体。”
云桑一言难尽地看着江见夹过来的那块连皮带肉的肘子,小心将皮和肉分离开,熟稔地将皮夹到了江见碗里。
“你也长。”
似乎是怕江见再夹几块过来,云桑先发制人给江见夹了几筷子,开口接前一个话茬。
“也许这样做陛下自己心里会开心些吧。”、
“不过,你不是每年都出来,怎么也不知道章懿太子忌日的规矩?”
云桑觉得,她失忆前肯定是知道的,生活在长安那地方不可能不知道,瞧,先前她都想起了些什么。
就是江见竟然不知,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