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垂眸搭脉,只觉着芒刺在背。
宫里的圣上至今未醒,他们这一众太医已然是脑袋不保。如今若摄政王妃再出事,只怕他们全族不保。
额间渗汗,太医令难以沉心把脉,许久,太医令松开口,长吁一口气,松下紧绷的身子。
“如何?”
太医令抬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双眸。太医撑着有些酸胀的身子缓缓起身。
“王爷,王妃这是怔仲之症。此症常见长年忧思又骤然释重负之人。长期忧思会伤及人心脾,再骤释重负时气机又会逆乱,从而清阳不升再致神昏。王妃常年茹素,身体比本寻常人弱些,骤然心绪又起大波动,这症状也来得比寻常人急些。不过王爷也不要太着急,下官这就开个方子,让王妃按方子服用,近日里,也莫要让王妃心绪再起波动,也就无碍了。”
太医令说的时候,心里也微微叹口气。叛乱之前,长公主府全府的平安脉还是他负责的,那时候还只是小女郎的顺平郡主的脉象可康健的很。
这才几年不见,她就把自己的身子弄成了这样。
太医令叹气后,便带着余下同来的太医去开方子,而一直僵直在床榻旁的男人挪了挪身子。
忧思过虑,气机逆反……
他不该带她去金吾卫的。
绷着脸,男人掀开了床帐一角,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苍白无神的脸。没成想床榻上的人脸色虽差,但面容很平静,甚至嘴角还扬着笑。
陈朝看着她的笑颜,缓缓蹲下,掀起被褥一角,将她放在床沿的那只手轻轻放进了被褥里。
另一头,迈出房门的太医们面面相觑,齐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摄政王妃不是重症,否则他们真的分身乏术。方才摄政王府派人进宫传话时,太医们其实心底是忐忑的。无关病症轻重,只是如今圣上病重,只怕太后也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宫。好在最后,太后什么都没说,直接让太医令带走了一半太医。
如释重负后,太医们边走边交谈着该怎么配方子,说的正热时,几道人影用极快的速度步入正院。
太医们停住脚步,本是闲散瞥一眼,可待他们看清来人后,他们齐齐僵在原地。
“医令,是曾老,是曾老……”
最先反应过来的太医眼眸放光,抓住了太医令的手臂一脸激动。
太医令也眼睛一亮,轻咳一声迫不及待迎上前:“曾……”
刚出一字,太医令就被人无情推开:“让路!”
太医令年纪大了,被人猛地推搡一把,直接往后仰了仰,好在身后有人,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待太医令站稳身子,曾老已经在几人的包围下往正房走去。而曾老,路过他们身侧时,甚至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
太医令毕竟是太医院之首,又服侍了四代帝王。寻常被这么对待,定然大怒,可如今他却笑呵呵的。
“有救了,有救了……”
院中的一众太医一脸喜色,迈进屋子的曾老神色却不是很好看。
曾老急急上前,本蹲在床榻旁的人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来人后他眼眸一眯。
男人缓缓起身,跟在曾老身侧的观海不紧不慢开腔。
“王爷,烦请让一让。让曾老给郡主把把脉。”
观海的语气可以说很不客气,但陈朝什么都没说后退一步,同时他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扫过。
消失多日的曾老,还有本应该在凉州的观心。就这么突然都出现了。而他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陈朝审视几人之时,曾老已经坐下,观心踏前一步,将任兰嘉的手从被褥中拿了出来。
曾老沉着脸,搭着脉,观心退到一侧,屋子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曾老身上。
在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前,曾老松开了手。
“怔仲之症,问题不大。”
这论断和太医令的一样。而早知论断的陈朝听到曾老确诊后,真正卸下心中大石。
“我去开方子熬药……”
说罢,曾老就要起身,一直被无视的陈朝沉了沉眼眸。
“曾老,开方子吧。熬药的事交由观心便好。我还有一事需要你……”
心中早有数的曾老……
“何事?”
夜幕初至,一队禁军护送着几辆马车从长公主府而出。禁军离开不久,一辆马车驶进了长公主府侧门。
华灯初上,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二门。马车停稳后,车帘掀开一角,。守在二门的小厮看到车帘露出的人脸立刻打起了精神。
“慧心姐姐,你回来啦。”
***
离二门甚远的正院偏房内,药味弥漫,观心盯着眼前咕噜噜冒着烟的药炉眼神专注,她的几步之外,观海直着身子看着敞开的大门眼神悠远,显然在沉思。
两人一坐一立,相隔不过几步,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阵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慧心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观心眉眼一动,眼眸一转,看向了立在门边的观海。而观海则是重新聚焦了神情,扫向了院门处。
院门处,一脸兴奋的一众侍女正簇拥衣着素净的慧心进院,被簇拥着的慧心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她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见到突然围过来的一众人,埋进了慧心的怀里。
看到孩子埋头的位置,观海蹙了蹙眉,而观海蹙眉之时慧心刚好抬眸看来。四目相对,观海展开眉心。
慧心将怀里的孩子塞给了离她最近的侍女,快步朝他走来。
慧心走近偏房,闻到的药味的同时也看到观心。见到观心,慧心先是一怔,后是皱眉。
“怎么在熬药,是谁病了?”
同是任兰嘉的身边人,虽久未见面,但彼此之间都默契省去了那些没必要的废话。
观心未说话,只是看了看正房方向。慧心看着观心眼神的方向,神色一紧。
“怎么回事?”
见慧心露出担忧之色,观海道:“不用紧张,郡主无大事。曾老开了方子了。”
听到无事,慧心松了一口气,但她紧绷的神色却
未松懈,她向前两步,走到观海面前,低语:
“我的马车停在二门,你去一趟。”
观海:“怎么了?”
慧心看了眼身后,确定那些侍女离他们很远后转过头:“吴悠在我马车上。”
慧心话音落,不只是观海,专心盯着药炉的观心也抬头看她。
慧心:“曾老在府上吗?”
观海:“随王爷进宫了。”
慧心偏头看向观心:“药炉这我看着,你随观海一同走一趟吧。”
一刻钟后,二门处的所有下人被清退,观海站在马车外掀开了车帘。
火把照耀下,观海看清了马车内的景象。
马车内吴悠平躺着且昏睡着,他的前襟血红一片,一向清俊的脸上尽显虚弱。
观海淡淡扫了一眼,淡漠开口::“把人抬下来吧。”
***
皇宫内,静谧了许久的紫宸殿突然热闹了起来。不明所以的一众内侍宫女都被集中看守了起来,正个紫宸殿除了禁军只见太医进进出出。
陈朝没有进寝殿,而是站在殿外同魏棕站在一处。
“太后呢?”
魏棕:“去奉先殿了。”
陈朝侧目:“奉先殿?”
魏棕:“这几日都去,常常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陈朝:“……知道了!”
魏棕:“你要去看看吗?”
陈朝:“等等,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陈朝未动,魏棕也陪着他站在夜色里。直到太医令兴冲冲出殿。
这半月,魏棕日日值守在紫宸殿,看惯了一众太医的苦脸,如今太医令骤然换了神色,让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同时,魏棕也隐隐反应了过来,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太医令。然后他眼看着太医令咧着笑快步走到陈朝身侧,凑到陈朝耳边低语了两句。
太医令声音很小,魏棕听不清。只见陈朝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太医令走了,魏棕看向陈朝:“如何,太医令怎么说。”
陈朝很淡然:“配出解药了。子山无事了。”
魏棕大喜:“果真?那可太好了。”
魏棕难掩激动,陈朝却看向了关着紫宸殿所有宫女内侍的偏殿。
“那些宫女内侍除了章丘都杀了吧!”
魏棕脸上的喜色顿住:“你说什么?”
陈朝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魏棕:“还有这名单上的,都处置了吧。”
魏棕接过展开,只见纸上列了两列名单。一列是宫中的宫女名录,另一列是他执掌之下的千牛卫的名录。
本毫无相干的名录并列在一处,让魏棕瞬间白了脸。
寂寞宫廷,正值妙龄的娇艳宫女,血气方刚的青年侍卫。虽有严酷宫规,严禁军令,但还是免不了有人试图偷尝禁果享受这刺激。
偷尝禁果本也无妨,不过就是革职棒刑处置。但若涉及到了私放叛徒入宫,给帝王下毒,这性质可就全然不同了。
看着魏棕煞白的脸色,陈朝冷漠开口。
“魏棕,这一回我会保你。因为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分身乏术也因为你我多年情分。金吾卫将军一职我会尽快安排人,你接下来管好你的千牛卫,我不想有朝一日你的夫人来我夫人面前哭诉,求我救你一命。”
这么多年,陈朝虽成了摄政王,但从未在魏棕面前摆过姿态,而这一回,他身上威势全放,迫得魏棕低下了头。
而魏棕羞愧之下,也没听出陈朝话里的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