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主子这般借酒浇愁的,当下也唯有楚大人的旦夕祸福。
丫头沉思片时,觉大人于朝堂之上向来神通广大,多次将动荡朝局转危为安,此次定也能安然无恙。
剪雪忽地灿笑,想让主子少些忧愁,斟字酌句地言道:“据奴婢所知,大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莽撞行事的。主子别忘了,大人可是先帝最是器重的谋臣。”
“大人早些年便有那般才干,现今又怎会被人轻易扳倒。”
尽力道得清晰,让她真切听进,丫头转眸差遣着女婢再端两盏酒来,以结束这与月对酌之饮。
“剪雪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她面颊泛起红霞之色,双目若为迷离,似有了些浅浅醉意,“我只需候于此地,不给他添乱便是……”
酒盏被轻盈呈了上,仿佛映月色入了酒里。
剪雪将其中一盏递前,而后举杯一敬:“奴婢敬主子最后一盏!”
温玉仪见势忙摇头,杏眸微阖着,轻指向丫头,又指了指自己,言说着不妥:“你都成东家了,怎还自称奴婢,还唤我主子……”
“主子便一直是主子,这一世都不会变的。”
剪雪听着话语,心上一堵,忙跪地磕拜,实在不愿解了这主仆之系。
“跪着作甚,快些起来!”此景令她大惑未解,轻柔地扶起丫头,温玉仪回敬上此酒,目如流光,低声语着,“你们的喜酒我都未尝到,这杯就当作是了……”
剪雪展颜而笑,忆起主子初嫁王府的景致。
主子大婚当夜便被大人冷落,待再次成婚,定能得楚大人万般偏宠。
“主子的喜酒奴婢上回也未喝着,待下一回,可能喝上?”
“那是自然……”她仰眸一望寂空皓月,虽有醉颜初显,思绪却异常冷静,“婚宴请帖我会一一遣人送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当空之月散落寂寥,几刻过后隐至薄云里似随世人一道而眠,皎皎月色柔和如纱,使得一方庭园更添朦胧微茫。
她就这般沉静地候了半月。
每日静默地待于云间香坊,一步也未曾踏出,她只怕大人来寻了,若瞧不见她,该是要心急。
可自他离别而去,她便再未听见楚大人的音讯。
一切就宛若云沉雁杳,似别鹤孤鸾再难相遇。
温玉仪默然数着时日,想来也该有些消息才是,万晋朝局怎能如此密不漏风,连一丝风吹草动声都不让她耳闻。
不知大人谋夺得如何了……
无心再去帮着赫连岐打理香坊,其家父家母回于坊中,她也无心去拜见,仅是默不作声地待至一角的狭小偏院,成日以书写字画来消磨岁月。
直至一日午时,丫头唤她去膳堂用一回午膳,说着赫连岐听闻了丝许风声,她便理了素裳随行而前。
在膳桌边轻挥起水墨扇,依旧是副放浪形骸之态,赫连岐微低眉目,让二位美人凑近些,玄之又玄地道着:“今早开朝议事,朝堂上可是争长论短,吵得不可开交。你们猜,是为了何事争执?”
“万晋失了摄政王,屺辽趁机派兵南下攻打,可陛下偏是撤去了驻守边境城池旁的将士,为屺辽让了一条道,让其直攻万晋上京而去。”
他打开折扇一遮面颜,忽感陛下的心太难猜测,正色再言:“此举悔了缔盟之约,怕是要将晟陵置于骑虎难下之地,几位老臣都劝着陛下三思。”
“可陛下偏要悔那盟约,说那盟书是和楚大人签的,与傀儡皇帝有何干。”
“你们说奇不奇怪,陛下竟只认楚扶晏执掌万晋朝权……”回想昔日缔盟时还曾见过李杸一眼,赫连岐悄然看向美人,好奇般轻声一问。
“那位万晋皇帝当真无能?”
剪雪倏然清嗓,将斟好茶的杯盏放至公子面前:“只能说,和楚大人一丝半点都不可比。”
楚大人虽是性子冷,可论才干与胆识,陛下本就比不得大人。
丫头思来想去,觉此话无咎,所说极是,让公子无需多想。
第92章
“那我可要对万晋皇帝再好好观察上一番……”赫连岐意味深长地轻眯双眸,蓦地抬眼一笑,得意万分地收扇一指自己。
“因撤兵这一举失了信,那皇帝来我朝讨要说法,陛下又指派了我前去招待。身为议和使,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因晟陵皇帝无端毁约,李杸竟亲自前来此地,欲与晟陵之帝对峙上几番。
想必李杸是被此举气昏了头,亦或是走投无路,已想不出解局之法。
樱唇微不可察地勾起,温玉仪抬袖饮上清茶,似瞧戏般想看看李杸会作何收场:“成此局面还敢来晟陵见驾……难怪被操纵多年无力还手……”
“美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一时听得云里雾里,赫连岐茫然瞥向丫头,困惑相问,“夫人听懂了吗?”
剪雪自也不明她所言,毕竟是关乎楚大人回朝夺权一事,公子身为晟陵人,知得越少越好:“反正公子尽量离那位万晋皇帝远些,以免无端受祸,殃及池鱼。”
皇命当前,不得再有耽搁,赫连岐朝二人恭敬行礼,欲行步退离膳堂:“明白,可我朝还需尽到待客之道,我先去筹备,暂且告辞。”
然公子说了诸多话语,却只字未提那人行踪。
她忙起身将之唤住,又不失礼地向他俯身而拜。
“敢问赫连公子,可有听闻楚大人的音讯?”
温玉仪容色平静,心下却是忐忑,而今她唯一挂念的,是那人的音信。
倘若失败,她远在温府的母亲便岌岌可危,这份担忧抛开情爱不谈,楚大人只是她谋划后路的途中赌的一盘棋。
她本是泰然自若,觉大人言明在香坊中静候便可,她便只需安静而候,不必再多虑旁的事。
可如今已过了半月有余,她听不着从京城传来的讯息,终有些乱了神,欲从他人那儿打听风声态势。
赫连岐摇头叹息,他这身份低微,想于朝中知一些消息,怕是难乎其难。
公子爱莫能助般叹息,回语道:“那倒是没有,我只是个小小的议和使,这些关乎朝政的事,不敢多问陛下。”
心知他这一无阶无品的使臣自是难知更多音讯,她攥了攥裳角,低声拜托道:“还烦请赫连公子多作打听了,我……我是有些担心的。”
“美人放心,就算从陛下那儿问不出,我去青楼楚馆时也能从那些姑娘口中探听到微许。”
一双剪水明眸似要现出清泪来,赫连岐见景赶忙安慰,执扇一指坊外,势必会为她打探。
这位赫连公子分明已成婚娶妻,怎还去烟柳之地,温玉仪迟疑地问出声,又朝一旁的丫头瞧去:“有了夫人,公子怎还去眠花宿柳?”
“听曲,仅是听曲而已……”赫连岐玩闹般笑笑,随后带上几名随侍,疾步走了远。
堂中唯剩二人之影,温玉仪随之看向旁侧的丫头,想让丫头作些解释,何故纵容着这一人辗转于各处青楼间。
“主子莫不信,公子他真是去听曲!”剪雪肃声而答,悄声走近着,附她耳旁,窃窃私语道,“奴婢有一回偷偷跟了去,见公子在雅间内光听曲了两个时辰,愣是没碰姑娘一下。”
“真从良了?”将信将疑地回望此丫头,一想赫连岐的品性,她如何也想不出那雅间景致。
听罢,剪雪噗嗤作笑,深知主子是费心关切,欣然而答:“奴婢知主子的好意,公子是真心待奴婢好。”
毕竟是丫头的家事,就此,她再是未去多管。
虽与剪雪调侃了几言,心绪仍是不宁,温玉仪再度遥望了一夕千里皓月,清晖了如雪,一夜比一夜难眠。
至次日午后,云散风清,忽从午梦中惊醒,她只觉心上莫名发着慌,一理浅素裙摆,踏出了云间香坊。
“主子要去哪儿?”
剪雪正巧撞见主子一声不响地欲出宅门,立于长廊另一端,高声一喊。
步子未停分毫,她一面轻步而行,一面温声答道:“茶馆酒肆,哪里人多便去哪儿,总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主子是想知楚大人近况,奴婢派香坊的人去打听便可,主子尽管歇着……”一心只想着楚大人临行前的交代的事,剪雪说至一半,却见主子已快步走远,再唤不回,“主子!”
晟陵虽不比万晋城中的上京繁华,可街巷深处亦热闹非常,巷旁店肆林立,隐隐飘来酒香。
温玉仪当真择了间最是喧嚷的酒馆,坐至阁楼雅房中,等堂倌前来点酒。
这酒馆的生意似是极好,人手像是缺上一些,她等了约摸二刻钟,才见有堂倌来将她招呼。
行入雅间内的小厮举袖一拭额汗,朝她逢迎一笑:“客官想要点些什么?”
“随意,”她不甚在意,示意堂倌随性点之,顿了顿话,凝眸小声问道,“你可知近来有何小道消息从万晋传出?”
听了此言,小厮展眉再笑,想那邻国太是动荡不安,姑娘是想问当今之局:“万晋乃我朝邻国,近日发生那么大的事,小的我自是知上一些。”
“可否告知?”温玉仪闻声追问,知趣地将钱袋轻置案几上,“这些银两你都可收着。”
“这银子小的收不得!”未想此姑娘竟如此阔气,小厮仰着脖颈从楼廊俯望,轻指着馆中一处角落。
“这样吧姑娘,瞧见那位公子没?想必姑娘也知,张公子为这皇都一带的财气大户,成日行商,天南地北之事最是灵通。”
“姑娘不如去问问张公子,便可知晓所有想知之事。”言说而终,酒馆掌柜高唤了几声,小厮便匆忙退去。
她直直地望着堂倌口中所说的人,那公子身着锦缎长袍,腰佩珠宝玉石,与几位富商子弟有说有笑。
此人她并非不识,正是曾招待于香坊多回的张琰。
当初回京之际,她走得仓促,想令这张公子莫对她有所惦念,便将京城中最不堪的名声尽数告知,惹公子甩袖而走。
那般不欢而散,这公子怕是记恨在心了。
现下要与张琰言和,才能知晓她想知的朝讯,温玉仪沉心一思,端然走下了楼阶。
恰逢于桌案旁言谈的纨绔公子嬉笑着退了场,她淡雅走上前,怕公子不愿和她说上一言,索性坐至案几前,朝面前贵公子无声行拜。
张琰一见是她,面色骤变,谈笑风生的面容生起几分难堪。
公子一瞥眸光,良晌说不出一词。
顿时回忆起往日相谈甚欢之景,温玉仪婉然轻笑,启唇柔声问:“张公子既通晓各路的小道消息,曾经怎未听闻上京城中温家之女的名声?”
眸中女子依旧温婉娴静,与流言中的红杏出墙扯不上半点干系。
张琰偷望身前婉色,良久支吾着:“温姑娘如此温良贤淑,小生又怎会和那不守妇道的温氏长女混为一谈……”
“当初是我之过,明知公子心意,却未和公子道明,我自罚三杯。”
瞧张公子却非是计较之人,她忙认下欺瞒过错,斟着清酒,便饮下了三盏。
“姑娘千万别这样……”张琰犯难般摆起手,纵使知晓传言中的姑娘是她,仍对这婉色恼怒不起来,“先前也是小生缠着姑娘,打扰了姑娘数回,小生也有不是之处。”
“张公子既然已知我那名声败坏,被温家扫地出门的女子,便也知摄政王楚大人乃是我旧日夫君。”言至于此,温玉仪霍然起身,极为肃敬俯身,眸底透着万般无奈。
“恳求公子帮小女去探听几番,听那万晋朝堂眼下是何等局势,听楚大人身在何方……”
此时才知她心念的是万晋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张琰怔了半刻,百感思绪翻涌而上。
前思后想,他欲言又止着,卡于唇边的话更是道不出口。
轻望向眼前姝影,张琰握紧手中杯盏,半晌道出几字:“小生的确是闻听了有关楚大人的消息,只是……只是怕温姑娘听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