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昨夜她听后睡得太沉了,他亦没有叫醒她,以至于清晨教他见了自己如此的一面。
谢观怜低声道谢,双手接过湿帕子慢慢洁面,目光忍不住望向他。
沈月白知她在看自己,坐在木杌上由她看。
谢观怜看着他脸上的柔情,不由得记起此前两人争吵时的场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那般失控,甚至还拿沉着脸,用刀当着她的面将脖颈上的那颗痣剜了。
那颗痣……
谢观怜目光骤然落在他的脖颈上,放下手中的湿帕,仔细打量。
难怪,她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她记得那颗黑痣的确是没有了,但现在又生到了喉结上,而喉结上的肌肤上还残留一道伤疤。
沈月白察觉她注意到了那颗痣,耳畔微红地垂下头,不自在地摸着喉结上的痣,轻声说:“当时是我太冲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应如此做的,只是那里留了伤疤不好,我便让人重新点了一颗痣在这里了。”
“抱歉。”谢观怜闻言愧疚地看着他。
沈月白摇头,并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转身出去。
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
谢观怜已穿戴整齐,正要向他请辞。
沈月白见她要走,沉默须臾,开口挽留:“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我已经让人告知给小雾,你在我这里了。”
每次她来都只听他念经,却甚少主动与他搭话,他很想她想以前那样对他,至少别将他当成陌生人。
谢观怜思及两人的确许久未见,而且这段时日叨扰了他多次,再拒绝似乎也不好,毕竟下次她或许还得需要他。
“好。”
两人坐在院中,他依旧维持曾经的习惯,在石桌上摆放一套茶具,一边煮茶,一边与她温声讲话。
“观怜,其实我一直有想过回来找你,离开当天我便后悔了。”
可当时他又为了维持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总想着她或多或少真心与他心意想通过,会打听他去了何处,会给他写信。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她还爱他,哪怕一点,他都会放弃一切回到她身边,但从未等到过。
谢观怜对他心中微愧疚。
其实分开后,她没有想过他。
“当时是我没有想通。”沈月白面露惭愧:“这一年多,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观怜端起茶杯,咽下清茶,声线被压得模糊:“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这般啊。”果然,他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
沈月白压下眼中苦涩,若有所感地颔首,继续说:“年前我想通后回过雁门,但那时他们说你已经远嫁了,谁也不告知我你嫁去了什么地方,我前不久才知晓原来你在丹阳。”
谢观怜知道,兄长会对外隐瞒她嫁去何处,就连以前与她关系甚好的几人都不知,为的便是不让他们找来。
她抿唇淡笑,问道:“你呢,可过得还好?”
沈月白静静地凝她片晌,温声道:“还算好。”
谢观怜想到当时他不辞而别,忽然不知去了何处,斟酌言辞又问:“当时我只听闻你随人走了,不知是发生何事了,走得那般着急,我都没来得及送你。”
沈月白淡笑道:“是家中人寻到了我,所以当时走得匆忙,忘记派人与你说了。”
其实他心知肚明,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来送他的。
心如明镜的两人皆下意识掩盖了当时的真相,伪装成随风散去的和善,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般浅笑详谈。
“啊。”谢观怜讶然,“我听住持师傅说,你不是他在山脚下的小溪中拾到的吗?”
沈月白颔首,“嗯,是一场误会,其实当年母亲生我时被人调换,然后那人担忧此事被发现,所以便将我放在木盆中自生自灭,没想到后面师傅会捡到我。”
谢观怜了然:“没想到话本中的事会发生在眼前。”
沈月白浅笑地凝着她,没说什么。
谢观怜见他如今不仅没有蓄发,身上也还带着佛珠,质地很好,连身上穿的料子都极好,可见是富庶之人。
她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你府上是在哪里?”
沈月白没有瞒着她:“秦河沈氏。”
“沈……是秦河沈氏?”谢观怜一滞,旋即反应过来,双眸睁得微圆:“那之前沈二公爷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你?”
谈及身世,他脸上明显露出窘意,语气没有适才那般自然:“嗯。”
之前他对沈氏颇有几分怨言,曾说沈氏是国之蛀虫,享有如此多的金银与权力却从不为百姓谋福。
可没想到转头,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沈氏的人,他当着谢观怜的面承认,颇有些难以启齿。
而谢观怜却不是因为此事而震惊,是在为他说的秦河沈氏。
月白是沈氏的人,沈二公爷乃沈家主的弟弟……如此算来,月白不就是沈听肆的堂弟?
难怪她第一次见沈听肆便觉得十分熟悉。
谢观怜头忍不住扶住额头,眼睫遮住的瞳仁微颤。
完了,两兄弟都和她有过私情。
沈月白倒还好,她自觉与他的瓜葛不算太多,顶多是听了他几年的经,病情严重时对他说了几句情话罢了。
但沈听肆可不一样,她完全将他当成了喜爱的物件儿,还与他有数次的肌肤相亲。
若是被他知晓了,恐怕脾性再好的人都会生气吧。
“怎么了观怜?”沈月白见她神色变得古怪,关切地询问。
谢观怜勉强对他摇头,面上露出愧色:“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恐怕要回去处理一下,改日再与你叙旧了。”
沈月白听她要走,心中失落:“好,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站起身对他摇首:“不用了。”
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乃丧夫的寡妇,沈月白心中的失落愈发大,但还是笑着点头:“那我便不送你了。”
话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期盼她的眼神能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她却表现得比之前更为疏离,宛如一缕握不
住的幽烟,无论如何紧握都会从指尖溜走。
此刻谢观怜心中被沈听肆与他是堂兄弟的事占据,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对他颔了颔首,转身朝外面碎步微急地离去。
沈月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又克制地停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浮起缱绻的情意都未曾散去,心中也更坚定。
无论如何,他这次都不会与她分开了。
-
谢观怜回到明德园,忙不迭地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待到心中的杂乱情绪被压下,才坐在椅子上。
胸口隐约生疼。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起身上还有沈听肆留下的莲花,那种无力改变的荒唐,此时变得愈发的浓。
她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沈听肆和月白是堂兄弟?实在太荒唐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也没什么。
她也没有夺沈听肆的清白身,况且他是男子也不吃亏,当时他还不是爽到了。
且再退一步来说,她本来就已经打算要和沈听肆分开了,又何必太在意?
谢观怜在心中想了一番,紊乱的思绪渐渐回归如常。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谢观怜想通后,听见外面有动静,美眸微抬唤道:“小雾?”
外面却奇异的没有回应传来。
她心中疑惑,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小雾你站在外面做何……”
她一直原以为外面的人是小雾,孰料拉开门却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青年身上的灰白僧袍如被月光晒过的雪,清泠泠的,眉眼温润得仿佛包含了对世间的宽容和慈悲。
他站在院中看着她,清隽的皮囊多出几分荼蘼的艳,似涂抹过鲜血的冷淡薄唇噙着微笑。
“怜娘,我回来了。”
第48章 佛告阿难
谢观怜看见他后怔在原地,喉咙的话也悄然堙灭在腔中,最后化作一句讷讷的疑问。
“你……怎么回来了?”
他不应该在秦河吗?
听说沈家主身体不好,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现在正忙着继承府上基业,不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沈听肆莞尔,黑眸认真地凝着她,温声道:“我没有回去,一直在丹阳呢。”
没有回去……
谢观怜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一共走了有二十多日,离开前小岳也是说的他们要回秦河,现在怎么变成了没有回去?
青年手持佛珠,缓步上前立在她的面前,颀长的黑影被逆照,笼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如同能吞噬人的巨大野兽。
春日中无端多出几分寒刺入骨的冷意,她被冻得牙齿发颤。
他乌黑的长睫垂下,出乎意料的平静丈量着她,见她衣襟有被压过的褶皱,轻声问:“你昨夜是去何处了吗?衣襟有压痕。”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听不出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谢观怜判断不出他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