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还以为是晋王对她有些兴趣。所以就故意睡去他的床上,来回应他的暗示。
那时她颇有几分豁出去的打算,与其被舅舅在权贵间送来送去,还不如自己主动攀个高枝儿依附,搏一搏逆天改命的机会。
北方沦陷时,连丹阳郡主这般身份都不免遭难,那些平民女子只会更惨、更难以生存。听说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因为留之无用,就被那些凶残的胡人拉去充当了军粮,胡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令人闻风丧胆。
她没有办法在这乱世独立生存,她只是想赌这一次。
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她会错了意,晋王要娶周氏的女儿,那就是压根儿没看上她,是她自作多情了。
响云大惊失色,一时面色惨白,此事可从未听姐姐提起过,“姐姐,难道你……”
她犹豫着,难以置信地说出了那个大胆的推测,“难道你真正中意的人是晋王?”
所以才迟迟不肯接受谢云瑾。
“我虽有美貌,又占了先机,可晋王都没有见过周氏的女儿,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她们,可见美貌也不是无往不利的。”
唤春自嘲一笑,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挺有自信的,可对晋王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女子的青春与美貌是不稀罕的,他可以很轻松的获得,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自己心里不是也很清楚吗?士族联姻都是强强联合,她这样一个落魄贵女,举目无亲,又是寡妇,人家凭什么看上她呢?
“只要他愿意娶,多的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儿想嫁,应该也看不上我一个寡妇。”
重阳宴是她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晋王的机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失败了。
游秦淮的时候,何彦之弃周氏而选她的时候,她嘴上拒绝着何彦之,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小得意。
周氏姐妹总觉得那些好儿郎理所应当属于她们,她一个残花败柳的寡妇,二婚就不配嫁得好,就活该去配个歪瓜裂枣,一辈子都比不上她们,被她们瞧不起才是对的。
可何彦之却看上了她,狠狠打了她们的脸,但如今这巴掌却又打回了她自己脸上。
晋王没看上她的失落感,让何彦之看上她时造成的那点儿优越感,一下子就打的荡然无存了。
唤春也就心灰意冷了。
……
翌日,谢云瑾得知喜讯后,便也来了一趟周家拜访,不免同喜道贺一番。
他虽在王公手下做事,可这事儿他原是不知情的,这种涉及晋王私事的机密,大约也就是王氏兄弟自己私下商讨着决定,最后直接通知周氏。
互相恭贺一番后,周二舅也知道他的来意,便遣人去问了问唤春的意思。
这一次,唤春没有避而不见。
虽然晋王那边攀附失败,让她有些挫败,可她也不是会为男人神伤的人,幸而那一夜没有做出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也算保全了她自己的体面。
她只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此恪守本分,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她只是一个在乱世求生的孤女,生活没有给她那么多黯然神伤的时间,她必须打起精神,尽快为自己早做打算,寻求新的出路,遂请谢云瑾到花园一会。
二人沿着石子小路慢行着,天上云来云往,给他们身上投下一层阴影。
“我实在愚笨,当时没能领会你的心意。回去后也是后悔不迭,万不该在那时候成了个锯嘴的葫芦,让你心里委屈。”
谢云瑾边走边对她道:“我来的时候还怕你还在生气,不肯见我,可转念一想,又有几分庆幸,因为你还会生我的气。”
唤春淡淡一笑,她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想多留些时间,让彼此都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我想的很清楚。”谢云瑾忙不迭道:“我们谢氏虽比不得王氏那般显赫,可长辈是自幼教导我们要以诗礼传家,本就不注重追名逐利,也不需要什么强强联合。”
唤春静静听着,只不作声。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惹人怜爱的女郎啊,她生的那般柔弱,又没有了丈夫的保护,还被迫跟儿子分开,心里一定很难受吧?真想一辈子保护她、对她好、给她依靠。”
谢云瑾看着她,说的是那般真挚、动情,令人动容。
唤春听着听着,眼中竟是模糊了,她强忍住几要夺眶而出的泪珠,又想起离开豫章那日,宣哥儿追着叫她阿娘的情景,心中翻腾起一股难以言述的酸楚。
她只是一个孤身流落南方的孤女,斗不过梁氏这样的地方豪族,她的舅家虽是豪霸江东,却只会嫌弃她带着儿子不好改嫁,影响他们利用她攀附权贵,也不会帮她争取儿子。
她六亲无靠,势单力薄,没有办法靠自己要回孩子,只能靠改嫁个好夫婿,日后出人头地了,梁氏就得求着把儿子送过来给她养育。(′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可如今她攀附不到那最好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唤春低头叹道:“我前夫便待我很好,可是他死了,我是个软弱无用的人,没有办法自立,只能再找个男人依靠。”
谢云瑾闻言,心中一时狂跳,他伸出手,僵硬、试探、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唤春没有抗拒。
第27章 东府相士薛娘子似乎落下些东西在我这……
回房后,唤春看着谢云瑾放在自己掌心之物,是一块白如凝脂的镂雕双雁玉佩。
雁,是纳采的定亲礼。
她收下了,是不是就代表她答应婚事了?等他下次登门,就该是正式跟她求婚了吧?
唤春苦笑了一下,心里竟没有什么特别喜悦的情绪,只是空落落的。
……
另一边,苏姨母得知谢云瑾来访,在他走后,便去倚兰苑找了姐姐。
朱夫人正在给两个女儿置办衣饰,以备东府相看,见她来了,便命人看座上茶。
苏姨母信心满满对她道:“大房一个女儿,我们这边两个,二对一,东府来人相看时,还是我们这边的胜算更大。”
朱夫人笑道:“你别看大房总是做出和睦大度的模样,真遇到这种好亲事,岂会不争?”
苏姨母警惕道:“他家那儿媳妇,还是王公的侄女儿,他们有王公的关系,不会暗中耍什么阴谋诡计吧?”
“这次是东府指派人相看,王公不做主,相士也不认得女郎们,她们想耍手段也没得机会。”
朱夫人冷哼了一声,她的令婉妍雅,尚柔端静,四丫头一个整天上蹿下跳的刁钻作精,只要是光明正大的,女儿们不怕跟她比。
苏姨母点点头,便又转了话锋,试探着跟她打听着唤春跟谢云瑾的情况。
“谢郎今日来访,怕是跟薛娘子好事将近,谢家不久后就要登门下聘了吧?”
朱夫人道:“我看他们两个谈的还算不错,至于亲事嘛……你也知道,薛氏是名门之后,自然眼界儿也高,不肯轻易许人的。”
苏姨母撇撇嘴道:“她一个寡妇,又父母双亡的,纵然出身好,如今也是家道中落,有了这般好姻缘,还挑三拣四,不就是不知好歹吗?”
朱夫人笑道:“她父亲出任豫章太守时,为了拉拢当地豪族,把她给低嫁出去了。她这头婚嫁的不好,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这再嫁可不得擦亮眼好好看清了人?”
“她这头婚都不好,还指望二婚能嫁个多好的?若不是她能生儿子,怕是连谢郎那样的也找不着。”苏姨母试探道:“灵均虽说还有几个月才除孝,可要是薛氏那边说不成,就把谢郎说给我们灵均如何?”
朱夫人眉毛皱了皱,也有些受不了妹子的蠢钝了,委婉道:“这是老夫人看上的亲事,我插不上嘴,何况谢氏是诗礼人家,怕是看不上苏氏的门第。”
苏姨母年轻时那些事儿,三吴世家都心知肚明,谢氏是有头有脸的书香世家,绝不会娶一个母亲有着淫奔之名的女子。
可苏姨母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只道:“会稽谢氏虽是名门,可门当户对的世家也不会让女儿去填房,他要续弦的话,要么娶门当户对的寡妇,要么娶次等世家的女儿。苏氏虽是门第差些,可灵均不仅美貌出众,知书达理,还是个头婚的黄花闺女呢。”
朱夫人心里翻翻白眼,索性挑破明言,让她清醒道:“人家谢氏看上薛氏,看重的就是薛氏名门之后,百年经学世家的清贵名望。灵均除了是个黄花大闺女,论模样、论气度、论家世,哪里比人强了?”
苏姨母一时哽住,羞的满面通红,讪讪离去了。
*
为了能在相看时脱颖而出,周家两房姐妹每天不是裁衣做饰,就是描眉敷面,争奇斗艳。
周老夫人自也十分重视这次相看,家里这几个丫头,都是素来娇惯坏了的,她们个个都觉得自己读书多、懂得多,又正是叛逆的年纪,长辈说的话都不爱听,因托唤春教导妹妹们相看礼仪之事。
毕竟薛氏家学渊远,大家礼仪,比周氏有底蕴。唤春又是个嫁过人的寡妇,深谙夫妇之道,由她先去教一教妹妹,免得相士来府时,她们姐妹又犯了小家子气丢人。
唤春推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答应。
原是她自己想攀附晋王,没想到晋王没看上她,如今倒要让她来教导周氏姐妹闺中礼仪,以备他相看,只觉得讽刺无比。
……
两天后,又是一阵秋风送爽,东府的相士便来了周家,来人是许鹚,不过今日她只是来传个话,而非正式相看。
周老夫人和许鹚原也有几分熟识,还在她的道观中,给老周侯供有牌位。她原想让家里三个丫头先出来露露脸,让许鹚瞧瞧人才,却被许鹚给婉拒了。
周家女儿是美是丑没人在乎,晋王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主母,而不是一个美艳的夫人,只要相看后能得到晋王的点头认可就行。
“老妇此行来只是先告知一下准备事宜,后日才是正式相看的日子呢,届时再看女郎们也不迟。”
周老夫人也不再勉强,让人请了唤春过来,道:“近来都是我这外孙女在照看妹妹们,许仙长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吩咐她就是。”
许鹚淡淡一笑道:“这不是薛娘子吗?栖玄寺一别后,也有许久不见了,倒出落的更出挑了。”
唤春颔首道:“许仙长的修为也愈发精进了。”
周老夫人笑道:“我家那几个丫头粗笨,年纪又小,脸皮又嫩,怕相看时闹了笑话,近来都是我这外孙女在教导我那几个丫头学规矩。”
许鹚点点头,微笑道:“在栖玄寺时,便知道娘子薛稳重,如今又能担起师长之责教导妹妹,果然是端方贤德之女。”
唤春谦虚道:“不过是妹妹们乖巧懂事,不嫌我啰嗦讨嫌罢了。”
许鹚点点头,将相看时要准备的事一一嘱咐了她,唤春默记在心里。
吩咐完正事后,许鹚见她耐心谨慎,井井有条,又在老夫人面前对唤春赞不绝口,好一阵夸耀后,猝不及防地问道:“薛娘子这般稳重贤惠的名门闺秀,不知可定下人家了?”
周老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还不曾呢,我就那一个女儿,素来是最疼她的,如今倒撇下我先去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也要先把两个外孙女的终身给解决了,日后才好去见她母亲呢。”
许鹚笑道:“放着薛娘子这样好的人才,只要她愿意嫁,有的是人愿意娶,还能少得了好夫婿?”
周老夫人知道许鹚素日来往的都是些高门贵族,因嘱咐她道:“那便托你的福气了,若打听得哪户好人家,千万记着我们些。”
许鹚很爽快地笑道:“薛娘子若有心的话,不若待会儿就跟我一道过去,去我那玄清观里拜一拜?老妇算姻缘,最是灵验的。”
唤春怔了一怔,她跟许鹚也算不得熟识,突然被邀请,心里有些意外。
先前在栖玄寺,也没见她这般殷勤地帮自己做媒,只觉得她另有用意。许鹚虽只是道姑,可素日来往的都是高门大户,有多少好人家想让她帮忙自家女儿做媒都求不得,她凭什么要帮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孤女呢?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周老夫人倒是乐呵呵替她答应下了,“那敢情好,许仙长便带了春儿一起过去,晚些再把她送回来就是了。”
许鹚又转头看向唤春,“那薛娘子就随我走一趟吧。”
唤春推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同行。二人当时便一同离去,许鹚半分也没耽搁的就带她去了道观。
玄清观在青溪大桥北侧,是晋王赐给许鹚的道场,离东府不远,晋王偶尔会来此听道。
一路上,许鹚半句没有多言。唤春心里忐忑不安地猜测着她的用意,直冒出了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落地。
到了道观后,许鹚也不带她去大殿拜神,却带她穿过前殿后的回廊,往后殿而去。一转弯,就看见一扇圆形拱门,里边种着翠竹,有几间板屋,是给客人休息用的。
屋前长着一株松树,一道身着青色斓袍的清隽身影坐在松下看书,鬓眉若裁,凤眼精致,似是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