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士回来了。”萧湛往这边走来,又看向唤春,语气淡淡的,“薛娘子也来了。”
唤春看到晋王那一霎那,脑中轰然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路上的千头万绪,此刻也终于落了地。
可一想到他已决定要娶周氏女,还故意引自己来此相会,不知道存了什么阴谋诡计,她的心就很快又冷硬了下来,打定主意和他保持距离,绝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唤春微微福身请安,神色也是淡淡的。
许鹚颔首道:“殿下要的那卷经文,我已经找到了,还没来得及给您送去,不想殿下竟亲自来了,我这便给殿下去取。”
“我待一会儿便要走,回头你再让人给我送去也是一样的。”萧湛点头道。
许鹚颔首,便独自退下了,此处便只剩下了唤春和晋王两个人。
唤春见她走了,心下莫名慌乱了几分,对于和晋王的单独相处,一时颇不自在,抬脚便要去跟上许鹚。
“薛娘子。”萧湛开口制止了她的脚步。
唤春便走不动了。
萧湛看着她,提醒道:“重阳那一夜,薛娘子似乎落下些东西在我这里。”
唤春既已打定主意跟他保持距离,便咬死不认那一夜之事,面无表情道:“我不曾丢过什么东西。”
萧湛有些茫然,她此刻的语调冷漠,态度冷硬,跟重阳夜时的模样有些不大一样,好像在赌气的样子,他向她走近一步,将手伸到了她眼前。
唤春后退了一步,冷冷避开。
萧湛怔了一怔,缓缓摊开手掌,一个精致的镂金香囊便从掌心坠下,恍然入眼。
“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细细香味密密麻麻钻入鼻中,唤春眼底的光重重一颤。
第28章 喜结良缘你好像特别容易脸红
香囊在萧湛的指尖左右摇摆着,此刻阳光正盛,香囊那金子的颜色突然刺眼。
唤春呆呆的,一时千头万绪,不知所措。
萧湛见她不接,又如那日一般,把香囊往她面前递了递。
唤春埋下了头。
萧湛低眼看着她红脸的模样,说了一句,“你好像特别容易脸红?”
那声音低醇悠远,好像是趴在她耳边说的一般,从耳朵的孔隙里直钻进心里,叮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于是,唤春脸上就更红了,只觉好大一股子热浪上来,忽冷忽热,轰轰烈烈的,莫名窘迫了起来。
她好像的确很容易脸红,急了会脸红、羞了会脸红,面对他的时候,也会脸红。
萧湛的手一直在朝她伸着,她接也不是,拒也不是,但如果她不接的话,他可能会一直这样对她伸着手。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唤春胡思乱想起来,醒过神后,便又红了脸,直红到耳朵根儿。又一想他在面前,肯定看见她现在这窘迫的模样了,保不准又要怎么乱想自己的心思,心里一急,那阵热就愈发下不去了。
她亟于打破现在僵持的局面,于是强做从容地伸出手,把那香囊握到了手心,然后飞快藏了起来。
“殿下既然捡到了,就该早些派人给我还回来的。”
萧湛收回手,坦然自若道:“让人知道我们私相授受吗?”
唤春震了一震,脸色愈发通红,他这话说的有几分不符合身份的轻佻,可晋王身份在那里摆着,到底跟随心所欲的何彦之不同,她自然也不可能像对待何彦之一样咄咄逼人的回应他。
“多谢殿下考虑周全。”她勉强回了一句,有些不知所措。
萧湛勾了勾嘴角,她应该不是一个怕羞的人,可此刻看她憋的满脸通红的模样,还是会觉得很有趣。
“薛娘子果然是一位端静稳重的名门淑女。”
他说完,便走了。
唤春愈发不能平静了,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自己,脸上红扑扑,心内突突的。
他没有再对她说别的话,可好像又把话都说尽了,反正她已经听见了。她又拿出香囊看了看,嘴角勾起了一抹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那一刻,连阳光都忽然灿烂了起来。
晋王走后不久,许鹚便过来了,她看了看她的神色,淡然道:“娘子既已见着了真佛,也无需再拜佛了,我这便派人送娘子回去。”
唤春点点头,知晓此行目的已成,她心里那样欣悦,面上反倒平静了。
……
回来后,唤春便把自己单独锁在了屋里。
她看着那香囊,打开扣子,闻了闻里边的香,重阳夜的一幕幕便又在眼前浮现……
这个香囊,是她故意留在晋王床上的。
在察觉晋王有在暗中观察她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要抓住机会,攀上这个高枝儿。所以在发现自己被锁到晋王的房间后,她便故意睡去了他的床上来回应他。
如果晋王真对她有意,她只需装醉稍作引诱,那天晚上他就能顺水推舟。
她一个寡妇,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也就豁出去了。
可她到底是个含蓄又保守的妇人,真看到他的时候,就吓得不敢勾引了,只能留下这个香囊来暗示他,让他知道自己是愿意接受他的。
回来后,她就一直在等东府的消息,忐忑等待着晋王的回应。
可她千等万等,最后却是等到了晋王要在周氏择一女续弦的消息?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接受谢云瑾了。可今日晋王把香囊还给她的那一刻,她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香囊是她的,可里边的香已经被换掉了,换的是灵犀香。灵犀香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喜结良缘。
她没有会错意,他要的就是她。
他说要在周氏择一女,没说要择一周氏女。
这个女子,当然也可以是她。
但是晋王的身份约束着他,使他不能直接开口求娶她这样一个美艳的寡妇。毕竟世家有那么多清白好女儿可娶,晋王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一个素未谋面的寡妇呢?
美貌是她的利器,却也是她的拖累。
若晋王是因为见过她才要娶她,世人就会以为未来的皇帝是个好色之徒,自己是个不知羞耻的荡。妇,二人是早已私下暗通曲款,晋王才会求娶她,她就名声尽毁了。
虽说士族推崇名士风度,但离经叛道,蔑视礼法终归只是男人的自由。她是个女人,又是个寡妇,二婚想要高嫁,就必须比一般妇人更加恪守礼法,洁身自好,维护自己的清白好名声。
她可以是寡妇,但不能是荡。妇。一个荡。妇,是不可能登上皇后位的。
晋王是未来的君主,一个明君,也只能好德,不能好色,否则是不能服众的。
她必须要有绝对的美德,无可替代的优势,让自己在相看时脱颖而出,成为唯一合适的王妃人选,才能堵住世人质疑的悠悠之口。
晋王已经给她指好了路,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走了。
唤春思索着,在妆台前坐下,从匣子里拿出谢云瑾给自己那一块雁佩,眼中染上了一丝淡愁。
她原以为晋王没看上她,才接受了谢云瑾的雁佩,可今日知晓晋王的真实心意后,她又要如何面对谢云瑾呢?
谢云瑾也是很好的,可一旦遇到更好的选择,其实她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她早就不是当年任由父亲做主婚事的小女孩儿了,她长大了、成熟了,想法也没以前那么简单了,自然有更多现实的考量。
她不仅是在为自己选择丈夫,也是在为她的孩子选择父亲。
谢云瑾前妻之子已占据了嫡长子之位,自己嫁给他,就算再生了儿子也继承不了他的爵位。
可晋王不同,晋王不仅身份尊贵,他还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虽然已经有了萧恂这个养子,可如果能有亲生儿子的话,谁会不偏爱自己的亲生儿子?
日后晋王登基,他的子女即便做不成太子,也能被封诸王公主,有这样身份显赫的同母弟妹,还用愁宣哥儿的前程吗?
一想起离开豫章那日,宣哥儿追在河岸,撕心裂肺地喊她阿娘时,她就不由心酸欲泣。她虽暂时狠心抛下了他,可她不是不爱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留在豫章守寡,她永无出头之日。来到金陵改嫁,她还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她既然选择了改嫁,就要把再嫁的利益最大化,不仅要自己出人头地,还要让她的儿子前程无忧。
只要能攀上晋王,她这辈子就不用愁了,她的儿子也不用愁了。她也不敢妄想晋王会对她和前夫的儿子视如己出,但他只要随便从指缝漏点儿好处,就够她的儿子一生受用了。
从她了解的情况看,先王妃是怀过孕又流产了的,是王妃不能生,而非晋王不能生育。
晋王才不过三十岁,正值盛年,而她青春妙龄,身体强健。若能作配晋王,为他诞下亲生子嗣,以后说不定还能搏一搏太子之位,成为这天下之主。
唤春这样想着,心口突然狂跳了起来,不能平静。
*
翌日一早,唤春破天荒出了一趟门,来到那处秦淮水榭,默默等候着。
信,已经给他送去了。人,应该也快到了。
秦淮河上,画舫依旧来来往往,路人过客,在这世上奔奔行行。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随着那百代不息的水流漂逝。
“你让人给我送信儿,是已经想好接受我了吗?”
未见其人,何彦之那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散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唤春目光循声望去,何彦之挑帘而入,落落从容,那双动人的桃花眼,总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物,与她却是有缘无份的。
何彦之走到唤春面前落座,窗外人声喧哗,水榭宁静雅致,面前的美人儿,今日也不再隔着那道劳什子帘幕跟自己对话,正在提壶斟茶。
“不知道你吃什么茶,便随意了。”唤春将茶碗推到他面前。
何彦之莞尔一笑,开门见山道:“无事献殷勤,索性直说吧。”
唤春面色淡淡,对他道:“晋王要在周氏相看之事,你应当知道吧?”
何彦之闻言挑眉,手指轻叩着茶碗,一口也没喝,“你请我吃茶,就是为了替周氏女刺探军情吗?”
唤春低了低眼,“你是晋王的心腹谋主,想来应该知些内情。”
何彦之笑了笑,拒绝道:“只有晋王自己清楚他的需求,我帮不了你。”
“那看来你对他的真实打算,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唤春莫名吐出这样一句话,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
何彦之笑意一滞,眼中浮现一丝疑惑,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你……”
话还未说出口,便又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那香味很熟悉,他刚进来时就闻到了,此刻好像渐渐浓郁了起来,似乎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眼神微惑,如重阳那一日般,又问她道:“你用的是什么香?”
唤春面不改色,坦然告诉他,“这是我父亲早年在洛阳得的西域异香,一旦经身,香味经月不散,极其珍贵,北方沦陷后,此香便已绝迹,如今在江左,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