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有吗?”
何彦之显然不信她的话,因为他觉得好像还在哪里闻过,绝不止她一个人有。
突然,何彦之面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他微微向她凑近,细细分辨着那香气,等终于想起在何处闻到过这个香气时,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你选择了晋王?”
何彦之与她拉开距离,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终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怪不得那一日晋王身上的香味如此独特,当时他想不起何处闻过,此刻他想起来了,不就是重阳那日在她身上闻到的吗?如果真如她所言,整个江左只有她有这个香的话,那晋王身上的香味,定然是来自于她。
他们究竟是几时有了这般亲密接触?晋王竟然连他也瞒了过去?
唤春坦然承认,“是。”
何彦之面色凝重,沉声道:“你选择了晋王,可你对晋王了解多少,竟然就敢选择他?”
唤春面色如常,“我不了解,不是还有你吗?”
第29章 恍然若失她选择了晋王,晋王也已经选……
何彦之仿佛被隔空抽了一巴掌,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之色。他一贯恃才傲物,自诩算无遗策,不想竟也有色令智昏的时候。
他忽然抬起头,认真观察着眼前这个女子。
她今日妆扮的简洁,发髻上戴着一个与中秋夜一模一样的花树金步摇,不同的是,花冠中间那颗夜明珠,此刻已经是一颗真正的珍珠了。
有些事情,此刻好像忽然想通了。
何彦之望着那冠上的珍珠,这才发现她原是那般难以捉摸,“中秋夜时,你是故意将这珍珠换成了夜明珠,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是吗?”
“是。”唤春坦然承认。
“你接近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清楚我跟晋王的关系,想利用我接近晋王。”何彦之目光闪动,质问道:“你游秦淮的真实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晋王?”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透出一股子心灰意冷的绝望。
“是——”
唤春平静看着他,她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根本不需要她多做解释,对方就能猜出她的心思。既然早已清楚二人绝无可能,她便不会给他任何希望和机会,更不需在他面前有任何伪装。
“我在豫章就听说过你的名声,我没有其他门路能接触到晋王,所以在得知你要跟二妹妹相看后,我便精心设计,步步为营,只为引起你的注意,好通过你的关系接触晋王。可不想中秋夜后,我很快就被东府召去了栖玄寺祈福,便有了新的打算,所以就放弃了你的门路。”
何彦之听着她对自己坦白她的计划,看她亲手在自己面前扯下假面,恍惚有种幻灭之感。他忽然对她背过身去,在水榭中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言不发,心乱如麻。
唤春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继续跟他剖白着自己。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人,我过惯了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日子,我无法接受在深宅大院孤独守寡,籍籍无名,了此残生。可我是个柔弱无用的女人,我没有办法靠自己在这样的乱世得到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只能选择那些有能力供养我的男人,并且要选择最强大的那一个,可以让我继续熠熠生光。”
何彦之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回视她的目光,竟说不出话了。
好大一场局,竟然在她来金陵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了。原来从一开始,自己都不过是一块她踩着往上爬的垫脚石?
可即便不接受他,他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在对晋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可以选择他?
“为什么偏偏是晋王呢?因为他的身份?为了权势富贵?我以为我了解你,你又岂会是这般庸俗之人?”
何彦之百思不得其解。
“你错了——”
唤春打断他,平静道:“色,人之所欲;富,人之所欲;贵,人之所欲。你好色,我好富贵,你不是说过,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不回避自己的欲望,是人生在世之乐吗?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的快乐,你为什么不能帮我得到呢?”
何彦之如被当头泼了凉水,身心俱冷。他愕然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自己的话来反将他一军。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自己看上的女人让给其他男人?”
唤春摇摇头,“你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而我所图不过现世安稳,我要的你给不了,你要的我也给不了。”
何彦之怔住,那一贯带笑的桃花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真是个冷心绝情的人。”
唤春嘴角动了动,“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可你藏的太好了。”何彦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谢云瑾面前,你还愿意装上一装,怎得面对我的时候,就这般坦诚了呢?”
唤春默然许久,叹道:“因为你们是不一样的人,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透明的,我们把彼此看的太透彻了,所以也就无需故作姿态。”
“或者说,你还在考虑他,而我完全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对吗?”
唤春背过脸去,道:“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是有凌霄之姿的白鹤,而我只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俗人,我只是想要一份俗世的安稳富贵。”
她声音柔柔弱弱地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突突刺过来。可哪怕是已经倒在血泊中,还是会觉得她是那般柔弱,她做的选择都是迫不得已的。
何彦之向她走近,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唤春坐着没有动,却不去看他,“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懂我,我也懂你,我唯独不想骗你,不愿在你面前作假。不想装柔弱、装可怜,来换你的同情,我没有迫不得已,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虚荣,贪慕名利的女人。你对爱情的追求是干净而纯粹的,那是世上唯一不该被野心和欲望玷污的东西,所以我要让你早早看清我的真面目,不要为我这种不值得的女人越陷越深。”
何彦之脚步顿住,她太真诚了,连撒个谎、骗骗他都不会,他竟是无言以对了。
唤春抬眼和他对视着,眼中有着道不明的光在跳动,那饱满的嫣唇歙动着,“彦之,就不能帮帮我吗?”
何彦之听她对自己改了称谓,眼神蓦地一动。
她没有再对自己用敬称,而是直呼他的名字。换了一个称呼,看似关系亲近了,却预示着二人彻底没有那种可能了。
他懂得她,她也懂得他,可他们之间,也就止步于此了。
唤春看着他,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招惹他,这样看似风流多情的一个人,其实恰恰是在用风流掩饰自己的纯真。
“彦之……”
何彦之眸光闪烁着,在她面前俯下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她,“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唤春回望着他,眸中有泪意涌动,声音颤抖却坚定,“是。”
何彦之心下轰然,若有所失。
原来先头晋王在金陵造势,根本意不在周氏女,而在她。
她选择了晋王,晋王也已经选择她了,二人竟然躲过所有人的目光,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把事情办成了。
他恍然想起那一日,自己给晋王建议的新主母标准——健康的身体,成熟的年纪,稳重的品性,细腻的心思。她全都有,并且她的能力已经得到晋王的直接肯定了。
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他给晋王物色的完美妻子,他自己也是会喜欢的。
但是,她现在已经把自己最阴暗的一面完全撕裂在他面前,彻底绝了二人在一起的可能了。
她是一定会成为王妃的,他不帮她,她嫁进东府后,就是举步维艰。
唤春见他沉默不应,继续动之以情道:“我们之间或许无缘,但始终是最了解彼此的知己,不是吗?”
何彦之闭了闭眼,终是妥协了,对她道:“徐妃体弱不能生育,世子萧恂,实际是晋王长兄萧济之子,是他的侄子。”
“这我知道。”唤春心下松了口气,他答应了,她赌赢了。
何彦之便说出了她所不知道的隐情,“王氏兄弟原是萧济党羽,萧济死后,因局势动荡,需要年长的君主主持大局,王氏兄弟才又尊晋王为主。但因他们心中更重旧主萧济,所以是支持萧恂世子即位,将皇位回归萧济一脉的。”
唤春蓦地想起重阳那一日,大将军击鼓纵剑,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将晋王的风头抢去大半。当时只觉得大将军雄情爽气,风采逼人。如今想来,在君主面前过分出风头,实则是对君主的轻视,是有失君臣之道的。
“难不成大将军还想废长立幼?”唤春眉峰蹙起,那晋王和世子岂不是政敌关系?
“没那么简单,一个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人,怎会甘心屈居人下?”何彦之冷笑,“晋王在江左没有亲兄弟,血脉近些的兄弟,已经全在北方遇害了,如若晋王有了意外,萧恂世子将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若萧恂世子再有了意外,那整个晋室就后继无人了。”
王大将军狼子野心,晋王若绝嗣,晋室江山就要改换他人姓了。
唤春若有所思,心有所悟,“所以,晋王真正需要的,不是妻子——”
何彦之接着道:“是子嗣。”
*
从秦淮水榭出来后,唤春又转头去了一趟谢家。
谢云瑾在家收到她来了的消息时很高兴,那一日她接受了他的雁佩,这几日他都在家中备礼,准备再度登门拜访。这次登门,就要正式跟她提一提婚事的问题了。没想到自己还没登门,她倒是先来了。
他以为唤春是终于要答应跟自己的婚事了,便匆匆出来和她相见。
唤春站在谢家门前,没有进去,静静等着他来见自己。
谢云瑾脚步轻快,意气飞扬,带着即将得偿所愿的殷殷期望。
唤春看着他那欢喜的模样,对他淡淡笑了一下。
他也回之一笑。
唤春走到他身边,对他伸出了手,谢云瑾正要挽过她的手,却见她手指一松,那块雁佩便落在了他的手心。
谢云瑾滞了一瞬,眼中先是困惑,然后心中升起一股凉意,最终恍然大悟。
……
回去的路上,唤春靠着车厢,在车内一颠一颠的,人仿若已被颠碎,又被这秋日的风吹成一堆,勉强成个人形。
她既已打定了主意接受晋王,就必须跟过去断的干干净净,不能让自己留下丝毫有损名声,落人口实的把柄。
把雁佩还给谢云瑾的时候,他先是震愕,冷静下来后,问她为什么?
他备好了礼物,整理好的满心期待着登门去向她求婚,甚至都想好了他们未来的生活,如果她喜欢金陵的繁华,他们就一起住在金陵。如果她向往自然的淳朴,他可以带她回会稽老家隐居。
一切都那么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了,可她却在此刻打碎了他的美梦,掐断了他的希望。
为什么?
因为她想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她,与他交往的时候,她也是真心的,他也曾给过她难以忘怀的柔情与呵护,她贪恋那样的温柔,可终究无法抵抗自己内心的欲望,她终究是庸俗的,配不上他的真心。
他是那么好一个人,她不能再害了他,就把她当作一个自私凉薄的坏女人忘记吧,早日了断,及时止损,互不耽误,对他们都好。
她注定是要辜负谢云瑾了。
唤春眼里有着说不清的热意在涌动,她眨了眨眼,将那股将要夺眶而出的热意生生又逼了回去。
书上说,女人一辈子只会爱一个男人。
他们错了。
那是男人写的书,他们不懂女人,又不知用这套歪理邪说荼毒了多少女人。
她当然可以爱很多男人。
过去,是她的前夫。现在,是被她亲自拒绝的男人。以后,还会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