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要告知薛妃吗?”徐伯允又问道。
萧湛摇摇头,正色道:“等事情办成了再说也不迟,记住,此事千万要暗中进行,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徐伯允会意,事以密成,薛妃来金陵这么久,都没想过要接孩子,如今陛下即将登基,却突然要接梁氏子进京,必然有人怀疑这是因为陛下宠爱薛妃,爱屋及乌。
若让有心人利用薛妃爱子之心,提前拿住这个孩子,成了薛妃的软肋就不好了。
“臣遵旨。”
徐伯允告退后,萧湛在太极殿又略停了停,得知荀氏已离去后,方又来了显阳殿。
此时已近黄昏,唤春在整理着他登基典礼上会穿戴的龙袍冠冕,见他过来了,便含笑引他过来,要帮他试试衣服。
萧湛握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微一弯腰,就把人给横抱了起来。
唤春讶异一笑,顺势搂着他的脖颈,“陛下这是做什么呢?”
萧湛把她抱到榻上,给她脱了外衣,盖上被子,自己也顺势在她身边躺下。
“你还在月子里,每日都这么操心,不累吗?我陪你睡会儿。”
唤春侧躺在床上,看着他笑道:“今天妹妹相看,我才多陪荀氏坐了一会儿,还要多谢陛下为我们寻的好亲事。”
萧湛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道:“此事我已知晓,登基大典后我就给他们赐婚,出嫁诸事都由礼部负责,你好好休息,就不用多操心了。”
唤春笑了笑,手臂攀上他,依偎在他怀里,动容道:“陛下待我太好了。”
“你是我的妻子,给我生儿育女,我不待你好待谁好?”萧湛搂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唤春心里暖暖的,嘴角不由抿起,仰起头对他道:“陛下是个善良有责任心的好人,所以我才会过的幸福,我这一生何其有幸,总是遇见好人。”
萧湛看着她那认真的小脸,低头亲了亲她的小梨涡,微笑道:“我不是说过吗?你待人好,人家才会待你好,你过的好,是你自己够好。”
唤春摇摇头,纠正道:“话不能这样说,刚刚荀妙女还跟我说,她丈夫的外妇都大着肚子进门了。王郎终日不着家,冷落妻子,在外养人,难道是因为荀妙女不够好吗?荀妙女都这般贤惠了,也没见王郎珍惜她,可见还是分人的。”
萧湛抚着她的头发,感叹道:“世家联姻有几个是真心的?多数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维持表面恩爱罢了,有人愿意装,有人不肯装,个中煎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王玄朗以前还会装一装,现在是连装都不肯装了吗?”
唤春点点头,想来荀妙女也是发现丈夫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于是彻底心灰意冷,才会跟自己说那番话。
“荀妙女今日还跟我说,大将军骄奢擅权,要早做提防。她私下跟我说这话,有投诚示好之意,荀氏一族将来或许可以为陛下所用。”
萧湛眼神一动,忽而笑了笑,“有趣,一步好棋。”
狡兔三窟,给自己提前留后路呢。大将军若赢了,她依旧是风光的王氏长媳。大将军若败了,她便是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割席,怎么都牵连不到她。
唤春也笑了笑,感慨道:“女子所图,无非是个安稳,王玄朗不给她安稳,她便只能自寻出路了。若王玄朗还愿意跟她装一装恩爱夫妻,她也不会这般绝情。”
萧湛忽然好奇,“都说女人痴心,女人也会这般绝情吗?”
唤春笑他,“女人多情,但又不是傻子,谁爱她谁对她好,她当然可以感受到。她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那些伤害她的人身上,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我要一直对你好的话,你也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唤春毫不犹豫道:“陛下是我一生的依靠,你好我才会好,我怎么可能会不对你好?”
萧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子女,人情世故信手拈来。她就是如此,温柔好气性,嘴甜会说话。无论对喜欢的还是讨厌的人,都是客客气气,只捡好话说,从来不得罪人。
明知她的甜言蜜语只是为了哄他开心,可像他这种权力财富都不缺的男人,就是偏吃她这一套,她的确哄的他很舒服,哄到他有时候都在茫然,她真的爱他吗?爱他有多少呢?
默了片刻后,他猝不及防问她,“那在你心里,儿子和我谁更重要?如果我们都有危险的话,你选我还是儿子?”
唤春脸上笑意一滞,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残忍也很幼稚,就给女人问丈夫自己和他母亲掉水里先救谁一样,刁钻难解。
她不想回答,于是就红了眼,转过身子道:“陛下这样问,是辜负我对你的心。陛下和孩子都对我很重要,你们任何一个有危险,我都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你们平安。”
萧湛心中一动,把她身子转过来,抱到怀里安抚着,“抱歉,我失言了,我胡说八道。你和孩子也对我很重要,我也会不惜一切去保护你们的。”
唤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心里一时乱糟糟的,总觉得他问的怪怪的,似是话里有话。
他刚刚问的是她的儿子,那是她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呢?
*
另一边,荀妙女归家后,便闻说苏姨娘的母亲来了,今日住了下来。
荀妙女蹙眉,询问怎么回事?
仆妇只回说苏姨娘近来情绪低落,郎君请了太医来看顾她的身孕,太医只说没有大碍,孕期情绪敏感是正常的,家人多关心关心就是了。郎君就派人请了苏姨母过来住几日,让她们母女聚一聚,安抚安抚她。
荀妙女冷冷一笑,可真是个孝顺女婿,什么人都往家里带,现在连便宜丈母娘都给接到家里了。
“不必管他们,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荀妙女快步回房,如今大将军容忍他们乱来,所图无非是苏女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落了地,早晚要把这难缠的一家子扫地出门。
……
王玄朗今夜没有到苏灵均房里过夜,独留苏姨母陪伴着她。
夜深时,屋里只能听见母女二人哭诉低语的声音。
“阿娘,在这里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王氏的人都看不起我,我就是个给他们家生孩子的工具,一点儿自由都没有。过往我们总想找个高门世家攀附,可真攀附上了,才知道高门大族明争暗斗,人心叵测,日子并不好过。我们出身寒微,根本不懂这些士族的人情世故,勉强攀附上,也只是被他们敲骨吸髓,利用殆尽后就抛弃,根本没有翻身之日。”
苏姨母劝道:“我们做女人的,不都是靠丈夫供养吗?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还在乎什么情啊爱的吗?婚姻不就是利益交换吗?我们现在能吃好喝好有人伺候,都是王郎给我们的,你给王郎生孩子,他养着你,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外头世道这么乱,离开王郎,我们要如何生存?你难道要母亲去低三下四的给人做活儿谋生吗?”
她好歹也是吴郡大族出身,当然清楚贵族的规则。在贵族的眼中,女人就是要靠男人供养,女人自己做活谋生,是有失贵族身份的。
苏灵均摇摇头,落寞道:“其实我现在跟妓女有什么区别呢?妓女要卖给很多人,我只是卖给他一个,我每天靠卖身换取他的施舍过活,这样不堪的日子,还不如在外流落的时候呢。阿娘,我们离开他,自己过日子好不好?我会织布、会做饭,我做活儿养活母亲就是了,无非就是比现在苦一些。”
苏姨母当然舍不得现在的好日子,反对激烈,“你现在肚子都大了,离开他你还能去哪里?王氏家大势大,你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吗?何况你弟弟还那么小,他如今在江州府任职,以后还需要王郎提拔他,你离开了王郎,他还会照顾你弟弟的前程吗?你弟弟要是因为你任性丢了官,我们一家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苏灵均低下了眼,心里空落落的,知道母亲是不会跟她走了。
……
与此同时的前院——
王大将军在京时都是住在前院,很少会过问后宅之事,可也听闻了后宅的争吵,王玄朗晚间来请安时,便训斥了他几句。
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管不住,真丢王氏的人。他再管不好她,再让她折腾的话,等孩子生下来,就把人撵出去。
王玄朗唯唯诺诺的,他不想放弃苏灵均,便只能想法子尽快安抚她的情绪。
这边人走后,大将军心腹参军钱冲便来汇报消息,说暗探来报,丹阳尹暗中派人往江州去了。
王大将军闻言冷笑,豫章是江州治所,荆州、江州都是他的地盘,什么事能瞒过他的耳目?定是去寻那梁氏小儿了。
薛氏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如今她仗势得宠,竟想给她的儿子争夺太子位,跟他们王氏做对,野心不小,胆子也不小,他也该敲打敲打她了。
“让阿清来一趟,我有事吩咐。”
钱冲告退,不多时,便进来了一名身着玄色劲装,束着高马尾,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清丽脱俗,英姿飒爽,正是阿清。
她原是王大将军部下的遗孤,父叔皆战死沙场后,大将军为了抚恤忠将家属,遂将其收为义女,悉心培养,忠心不二,是他手中最快最好的一把刀。机密任务,都是交由她执行。
阿清进来后,便单膝跪到在了大将军面前请安。
“义父。”
王大将军吩咐道:“你去一趟豫章,在皇帝的人到之前,把梁家那孩子给我带过来。”
阿清会意,眼神一亮。
薛妃得宠,若能抓住梁氏子,以此威胁薛妃为他们所用,她将会成为大将军安插在皇帝身边最妙的棋子。
第66章 登基大典去吧,去金陵找你娘
豫章梁家。
几个不过总角年纪的小孩子在院子里骑竹马玩儿,阿清坐在墙头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一个六七岁的红衣小男孩儿骑着竹马,腰间悬着一把小木剑,扮演着大将军,吆五喝六的模样,十分威风!身边环绕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或扮演士兵,或扮演俘虏,还有一个青衣小男孩儿,似乎不被人待见,在一旁孤零零看着。
这边玩闹之后,红衣小男孩儿便把竹马丢下,带着众人往另一处玩闹。那个青衣的小男孩儿见他们要走,就把竹马捡起来接着骑。
谁知那红衣小男孩儿见到这一幕后,反倒不乐意了,又皱着眉转了回来,一把推倒那个青衣小男孩儿,把竹马夺了过来,恶狠狠踩在脚下,踩得七零八落的。
“不给你玩儿,我就算扔了毁了也不给你!”
那青衣小男孩儿正是宣哥儿,如今父亡母去,唯有老祖母怜惜,同辈的兄弟见他无依无靠,软弱可欺,便都不喜与他一起玩,年纪稍大的族兄,还要带着其他兄弟一起孤立他。
宣哥儿一言不发地爬起来,他身上沾了些泥巴,看着脏兮兮的。
阿清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沉默寡言的孩子,明明是梁氏的长房嫡孙,却因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没有至亲可以依靠,叔伯们虎视眈眈,在家里被边缘化,连血脉相连的兄弟们都要排挤他、欺辱他,倒是挺可怜见的。
那红衣小男孩儿对他做了个鬼脸,“有娘生没人要的野孩子,我们才不跟你玩儿。”
另一个小男孩儿昂着下巴,得意洋洋道:“我爹说你娘又嫁人了,你娘有了新的孩子,以后再也不会要你了。”
“不要你喽,不要你喽。”
小孩子们嘲笑的声音带着天真的残忍,不时对他做着鬼脸,结伴渐行渐远。
宣哥儿始终沉默着,待众人都走后,才又蹲在地上,默默捡起已经被踩坏的竹马。竹竿上的马头已经歪掉了,他扶着那马头,想把它给修好。
阿清蒙上了脸,从墙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小弟弟,你跟我一起走,我陪你玩儿好不好?”
梁宣茫然仰头望去,只觉阳光突然一暗。
……
与此同时,皇帝的使臣也抵达了梁家,正在大堂与梁氏众人交涉。
使臣奉上天子密诏,对梁老夫人作揖,道:“在下奉天子之命,来请薛妃之子进京,入宫为皇子侍书伴读,特请老夫人允准。”
堂上的梁氏族人面面相觑,他们也都听说唤春改嫁给皇帝了,本以为她攀上高枝儿后,为了稳固身份地位,必然是要彻底抹去自己嫁过人的过去,不认这个儿子的,不想她竟能如此得宠,连皇帝都会为了她,心甘情愿认下这个便宜继子。
皇子伴读历来都是从第一流的清贵士族之家选,将来都是皇子近臣,前途无限。梁氏虽是豫章豪族,但是家族并无名宦,门第不高,家中子弟是攀不上这样的清贵闲职的。
梁老夫人也是默然无语,她本以为春儿一个孤女寡妇改嫁也没前途,不愿让她带走自家血脉。可谁能想到春儿再嫁,竟能有这般造化?给宣哥儿找个皇帝当继父!
使臣继续道:“陛下特别允准,小郎君进京,梁氏宗族可由一位长辈同去照顾,此行非是薛妃要以权夺子,实是陛下感念梁氏人才可用,许梁氏以尚书郎之职,以示诚意。”
梁氏族人便又都睁大了眼,梁氏没出过什么大官,更遑论在京做官。不想皇帝如此大手笔,一封就是六品尚书郎,让他们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梁老夫人沉默着,万没想到他们梁氏的仕途,最后竟是靠的春儿这个前妻,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老夫人可以慢慢考虑,只是不知能否容在下先见见小郎君呢?”使臣又问着。
梁老夫人沉默片晌后,吩咐梁二叔带着使臣去见一见宣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