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又建议道:“孩子夜里醒了可能会很吵,陛下白日里处理政务就很累了,我实在不忍心因着自己的缘故,再让孩子吵了陛下休息,不若陛下先在太极殿住几日,等我这几日缓过来安下心了,还把桃符挪出去,你再过来住。”
萧湛一听她要撵自己走,便蹙眉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嫌自己的孩子吵呢?这养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留下了,晚上也能帮忙看着,你就好好安下心,做个梦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唤春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梢也红了几分,落泪道:“我就是胆小,我就是害怕嘛。”
萧湛见她哭了,忙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哄着,“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别怕,这两日我就多陪陪你们,跟你一起看着孩子。”
唤春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感觉很安心。
这几日,萧湛果然推掉不少政务,专心陪着他们母子。
桃符夜间虽偶有哭闹,不过乳母听到后,便会立刻过来把孩子抱过去哄,倒也没让他怎么烦到。
萧湛偶尔来了兴致,还会自己亲自哄哄孩子,把孩子抱过来跟他们一起睡,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夫妻一般养育着孩儿。
倾注的心力多了,自然也就更爱了。
等到萧恂再来请安时,看到萧湛一大早便在逗弄小儿子,心里愈发七上八下的,对自己那日的行为,他心里也有几分后怕,一时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孩子。
那么小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有记忆吧?
而唤春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已经对他起了戒备,只要萧恂过来,她定要寸步不离手地抱着孩子。
唤春面上虽对他和善,心里却满是警惕,请完安后,便不似过往那般对他嘘寒问暖了,只让他速速离去。
这一日请完安后,弄珠去送了送太子。
萧恂故作无意道:“近来父皇好像在显阳殿留的越来越频繁了。”
“那可不,最近只要不忙,陛下都是整日在殿中陪伴着夫人和小皇子。”弄珠得意洋洋的,对自家主子得宠十分骄傲。
萧恂笑道:“以前倒没见留这么久过。”
弄珠并不知那隐情,便随口对他道:“还不是因为夫人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要掐死小皇子,就非要把小皇子搬到自己身边亲自照看,陛下为了安抚夫人,才多留了一些。”
萧恂心中一震,脸色登时煞白。
他猛然转头,往殿中看了一眼,神色复杂,莫不是那日之事,有人发现了?
可不应该啊,若薛氏知道了此事,她怎么可能还如此淡然和善的面对自己?她不该跟皇帝揭发自己,闹着让皇帝给他们母子做主吗?她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萧恂一时心乱如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响云得知萧恂这段时日来显阳殿请安时,都不敢多留片刻后,只当他是做贼心虚。
纵然姐姐想息事宁人,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太子。
这段时日,响云便时不时留心着东宫的动向。
萧恂的日常起居如今是由胡嬷嬷照顾,在东府时,响云也受过她的教导,便也时不时来跟胡嬷嬷问个好,假借请教事情之名,伺机打探些东宫的消息。
这一日,她刚出了东宫,正要回去时,路上便跟萧恂撞了个正面。
响云心里一咯噔,一时躲闪不及,便被他堵住了去路。
萧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天气暖了,衣裙也都穿的也轻便了。她今日梳了个高髻,穿了条轻软的缃黄色襦裙,肩挽一条白底红碎花披帛,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像擦了粉一般娇嫩,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明艳迫人,不敢直视。
他微微颔首,照旧对她作个揖,“二姨。”
响云也不看他,强压着心里的反感,不情不愿地对他微微福身,“太子殿下。”胡乱致意后,就要离去。
“二姨且慢。”二人擦肩而过时,萧恂开口唤住了她。
响云脚步顿了一顿。
萧恂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已经渐渐长成,她的背影纤娜,体态玲珑,裙摆拖在地上,行过时,轻软的裙摆散落着一些飘来的桃花。
“二姨最近来东宫来的挺勤的,只是既然都过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呢?”萧恂向她走近了两步。
响云后退避开,胡乱敷衍道:“我只是来跟胡嬷嬷请教些事情,问过了就回了,不好多做停留。”
萧恂淡淡笑了笑,猝不及防问她道:“是为着你和荀郎的婚事,来跟胡嬷嬷请教出嫁诸事吗?听说是定在下个月成婚是吗?”
响云心中微微发乱,随手挽了挽披帛,强做镇定道:“是,许相士择的吉日,四月是个好日子。”
萧恂微一点头,笑道:“二姨跟荀郎处了这么久,终于要成好事,想来荀郎定是合乎你心意的真君子了?”
响云心中翻了翻白眼,实在不想再跟这个伪君子虚与委蛇下去。
一想起他曾对桃符起过那样的歹毒心思,还能在自己面前装的这般天真无辜,她就不由阵阵恶寒。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得有多阴险的心智,才能伪装这么多年?
“荀郎自是真君子。”
她说完这一句后,便再也不想多理他,抬步就要离去。
这时,一阵风吹起了她的披帛,那帛带无意从萧恂的手背滑过,滑滑软软,丝丝凉凉的,他不由翻过手心,鬼使神差地就攥住了那一截白帛。
响云身形一滞,回头看到是他攥住了自己的披帛,微微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用力从他手里拉着。
萧恂不知怎得了,就是不放手,沉声问她道:“你是不是很恨我做这个太子?”
响云心中一震,不知他何出此言。她紧抿着唇,面上虽镇定,心口却怦怦跳着。
“太子何出此言,你做不做太子,是你们萧家人的事,又不关我的事。”
萧恂微扬下颌,目光沉沉道:“你心里一定是想让弟弟做太子的,所以你才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响云几要气笑了,敌意?他都对桃符起杀心了,他的敌意不是更重吗?
她微一挑眉,毫不怯懦地回视着他,讽刺道:“说起来敌意,太子殿下对实实在在威胁过你太子位的桃符,才更有敌意吧?你恐怕是恨不得他死了吧?”
萧恂瞳孔一颤,觉得她的言外之意并不简单。
他心底掠过一丝慌乱,定了点神后,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弟弟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对我也没有威胁。我作为长兄,疼爱他还来不及呢。”
响云只觉得他伪善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强忍着内心的翻腾,从他手中拽回披帛,冷冷离去道:“希望太子殿下真能言行如一吧。”
她抬步离开,裙摆曳着桃花。
萧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不远处的萧含清,在假山后远远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微微涌起一股子困惑。
第89章 玉石俱焚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如今她倒……
东宫。
萧含清奉命去了一趟玄清观探望丹阳郡主,便来到东宫跟太子回话。
“玄清观那边我已经去过了,郡主如今过的很不好,人也憔悴了不少。一听我是被太子派来的,便声泪俱下的让我回来转告太子,勿要以她为念,专心正事,维护与陛下的父子之情,以巩固太子位为重。”
萧恂脸色阴沉沉的,自从做了太子后,皇帝对他的起居用度都作了限制,日常一举一动都遭受着左右监视,还不如那民间的富家儿自在,连微服出宫亲自去看看姑姑都不能。
皇帝一登基,就该册封姑姑为长公主的。可皇帝却以姑姑一心奉道,超然世外为由,拒绝加封其为长公主。为了一个女人,皇帝全然不顾手足之情,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不仅不许他探望,还要把姑姑软禁一辈子,姑姑做错了什么?值得惩罚如此之重?
“郡主说她拼着这口气不死,就是为了能看见太子登基,待太子登基后,便能让郡主重见天日了。”
萧恂郁郁不乐的,皇帝正值盛年,也不知几时才能轮得到他登基。
萧含清又试探道:“刚我看见薛小娘子从这边离去了,殿下与她的关系几时这般好了?”
听了这话,萧恂愈发不乐了,“她几时跟我好过,她厌烦我还来不及呢。”
萧含清笑了笑,原是为此不乐呢,皇室这些破事儿,倒愈发有意思了,她安抚道:“小女郎不知天高地厚罢了,等日后太子成了皇帝,她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萧恂沉默不语,眼前忽然浮现出女郎一低头时,露出那一截又白又嫩的颈子,像擦了一层淡红粉,光泽莹润,惹人怜爱……
*
四月就要办响云和荀令远的婚事了,大婚前,皇帝还为她举办了出阁宴。
薛氏没什么亲戚在江左,故而只邀请了周氏一家上下,和一些文武大臣,宴会设在了华林园,皇帝与夫人、太子皆出席了宴会。
这宴会是办的家宴,故而也没那么多规矩,唤春陪着女眷们坐在偏殿亲亲热热地说话,周老夫人和孔夫人、朱夫人以长辈的身份给响云做了规诫,王容姬和谢蕴雪也以表嫂的身份对其勉励,偏殿娘儿们自得其乐,一时笑声不绝。
周老夫人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笑道:“如今你们姊妹两个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日后见了你们母亲,也算有个交代。”
响云颔首道:“都是托外祖母的福,孙女感谢外祖母。”
周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托她什么福呢?这一大家子,真心为她打算的,也只有她的姐姐了。
众人正说笑时,唤春见姊妹们都来了,却独不见尚柔,便问舅母三妹妹怎得没来?
朱夫人因笑道:“先前参加完令婉的婚事后,她便也留在了吴郡小住,姊妹俩每日在三吴游山玩水的,早把父母给忘了。”
唤春点点头,道:“说来三妹妹和四妹妹还都比云儿大一岁呢,云儿都要出嫁了,她们的婚事怎么还没定下?舅母们也不着急?”
这话戳中了孔夫人的痛处,她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做愁呢,遂叹道:“三丫头自小就有主见,倒也不让人操心,可惜我们徽华不似她那般有主意,还是得快些找人嫁了,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只是至今还没寻到如意的。”
唤春若有所思,望向徽华道:“那四妹妹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徽华沉默不语,今日入宫后,她看到响云在宫里吃的、穿的、用的,心中是又羡又恨的,难免涌起不平之意。
想当初原本是薛氏姐妹寄人篱下,只能捡她们姐妹挑剩下的男人。如今倒好,薛氏姐妹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反倒周氏的女儿给剩下了。
徽华原本就心气高,如今处处不如人,心中也是颇不服气,一定要让父亲给自己寻个顶顶好的,位高权重的人家。
被唤春压一头她认了,怎么能让响云也比她过得好呢?
她情愿一直拖着不嫁,也不甘心嫁的不如她,可位高权重的人家就那么几个,也不是谁家都有适龄的郎君,嫁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徽华心里颇不如意,沮丧道:“父亲一心想让我嫁个北方士族,可像云妹妹嫁的荀氏,人家都只愿意娶北方士族的女郎,根本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又不愿意。”
唤春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帝登基后,朝堂上掌权的多为北方士族,北方士族为了巩固家族利益,自然还是倾向于联姻北方士族,周氏这样的南方士族,如今想嫁个声望显赫的北方士族确实不容易。
响云听了这话,便劝她道:“好儿郎难得,你也别指望一步登天,年轻的世家公子,哪个不得慢慢熬资历?就算我那郎君,起家也不过是个六品秘书郎,年纪合适就好。”
她说这话原是想安慰徽华,不想徽华听了这话,只当是她得了好亲事在自己跟前卖弄,心里愈发不乐了。
唤春给响云递了个眼色,只含糊笑道:“回头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我也帮舅母和妹妹留意着。”
孔夫人感激不尽,忙道:“你大舅舅原想撮合一下徽华和王抚军儿子的,可王抚军那边态度暧昧不明的,屡屡推脱儿子年轻气盛,不宜早婚,始终不给回应。”
唤春一笑,原来大舅舅攀附王氏之心依旧不死啊。
王容姬和谢蕴雪对视了一眼,都对婆母有些无言,在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想托唤春的面子去帮女儿说亲吗?
可南北世家通婚苛刻,响云一个孤女能嫁去荀氏,就是因为荀氏与薛氏同为北方士族。周氏能娶到王容姬,那是因为王氏兄弟渡江后急于在南方站稳跟脚,才下嫁了女儿。如今皇帝登基,王氏已经站稳跟脚,肯定更偏向于联姻北方士族,绝不会再联姻南方土著了。
周大舅就是看不清,他的二子二女,长女嫁了南方士族,长子娶了北方士族,次子娶了南方士族,他便总觉得小女儿得嫁个北方士族才算圆满,以至女儿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