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云看着他手里紧攥的拨浪鼓,想起近来皇帝对太子功课失望,却夸赞了宣儿。想来宣儿是怕太子觉得他得意忘形,才不敢出来见他,她也没多想,继续哄着桃符。
“桃符怎么一直哭呢?以往都是一哄就好的,乳母去哪里了,会不会是饿了?”响云自顾自道。
梁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看见乳母回来了,就连忙闭上了嘴。
乳母回来后,看到这一幕,心里吓凉了半截,她连忙把孩子从响云怀里接过来哄着,忐忑请罪道:“奴婢失职,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小皇子。”
响云沉下脸,斥道:“你的确是失职,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离的了人?不过小皇子哭了这么久,想来是饿了,你先喂他吧。”
乳母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忙带了孩子到屏风后喂奶。
响云便拉起梁宣的手,送他回去,“弟弟要吃奶了,小姨先陪你玩好不好?”
梁宣随她走着,默不作声。
领他回房后,响云拿出匣子里的绳子,剪了一段,二人坐在榻上翻花绳玩儿。
梁宣心不在焉的,玩了一圈儿后,才犹豫着对她道:“小姨,我刚刚看见太子好像怪怪的,他看着弟弟的眼神好吓人。”
响云心中一动,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梁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太子当时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不敢出声,只能比划道:“弟弟在哭,他就伸手去逗弟弟,然后弟弟就不出声了,还一直乱伸手踢腿。”
响云眉峰微蹙,听了这形容后,莫名觉得桃符刚刚满脸通红的大哭可能并不简单,只是宣儿年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说不清楚。
她试探道:“那你有看到太子是怎么逗他的吗?”
“我看到太子的手,放在了弟弟这里。”
梁宣把手放在脖子上,对她做出了刚刚萧恂的手势,“然后弟弟就不哭了。”
响云大惊失色。
……
另一边,太子走后,唤春拿起榻上的针线继续做着。
上个月刚织得了两匹彩帛,她准备给皇帝做一套寝衣,给宣儿做双鞋子,给桃符做个帽子。最后,也要给太子做件外衣,一视同仁,以示不偏心。
正做的专心时,响云便急匆匆而来,立刻屏退了众人。
唤春有些茫然。
响云听完梁宣的话,嘱咐他莫再跟别人乱说后,便急匆匆过来把私下里将梁宣刚刚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告了姐姐。
唤春脸色一白,手中针线跌落。
她难以置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子才刚刚从自己这里离去,那时他对自己的态度还那般恭敬,若转眼间就变得这般心狠手辣,那他确实城府深沉。
可他已经是太子了,桃符还这么小,对他起不了威胁,而且他真下手的话,早晚会查出是他,他能逃得过吗?
“不可能,他没这个必要。”
唤春一时心乱如麻,她摇了摇头,立刻起身叫人,让彩月叫乳母把桃符抱过来。
乳母战战兢兢的,还以为要追究她失责之过,把孩子抱过来之后,见唤春没有责罚她,就让她下去了,才松了口气,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
唤春立刻将儿子放在榻上,解开他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伤痕后,才安下了心。
桃符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还傻笑着伸出胳膊,要母亲抱抱。
唤春心里莫名发酸,抱着儿子柔声哄着,不由感叹道:“生在帝王家,权力真的能让人扭曲异化至此吗?”
响云亦知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建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他没做成,可他有这个心思,阿姐也该早做提防,先跟陛下说一声,让陛下给你做主。”
唤春摇摇头,并不赞同,“不,不能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北方有五胡之患,南方有世家内斗,陛下登基不足一年,太子也才立了不久,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说了这事儿,只会让他更加烦心。”
响云心急道:“那姐姐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吗?他只要起了这个心思,以后就会层出不穷,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唤春何尝不知这个中利害,可如今桃符没有受伤,他身上没有任何被虐待的证据,除了她的亲生儿子梁宣,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凭她空口白牙说太子要杀弟,就能坐实太子的罪名吗?保不准还有人觉得是他们母子串通好,故意诬陷太子,他们拿不出证据,只会让梁宣落个诬告太子的罪名,反倒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利于他们。
唤春心知妹妹是一心向着自己,为了他们母子好,只是脾气太急,看不清局势,她耐心跟妹妹分析着情况。
“桃符此时安然无恙,我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太子有害人之心,若平白跟陛下指控他,到显得像我们母子急于上位,为了扳倒太子,故意栽赃陷害他一般。难道为了扳倒太子,我就要亲手去残害一遍我的孩儿,给他造些伤来嫁祸太子吗?”
响云哑口无言。
唤春又叹道:“何况太子对我一贯恭敬,对弟弟又十分友爱,说出去也没人信他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我不仅讨不到好,反倒还会落个不仁不义之名,更遭太子忌恨。”
响云摇摇头,觉得姐姐行事没有以前那般雷厉风行,愈发谨小慎微了。
她蹙眉道:“姐姐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成了你的软肋,处事倒是愈发退让心软了,曾经的你,哪有这么多顾忌?这么多担忧?”
唤春沉吟不语,可如今局势对她们不利,贸然出手,只会得不偿失,让孩子更加危险。
“鱼死网破也未必有胜算,倒不如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响云气急败坏道:“难道姐姐还等着像对付郡主一样,纵容养成他的大恶,等他把事情做成了再反击吗?可今时不同往日,曾经是你自己以身入局,可如今你敢拿孩子冒险吗?等他把事情做成了,就算把他扳倒了,你也后悔都来不及!”
唤春始终不肯答应,太子跟丹阳郡主到底不同,郡主没有入朝参政的资格,当然很容易对付。可太子不同,太子背后的利益盘根错节,别说她们现在拿不出证据,就算拿出了证据,只要朝臣力保太子,她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我们没有证据,凭你一张嘴,空口白牙就能拉一国太子下马吗?废立太子关乎国本,牵连甚广,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为揪个错就能废了他?朝堂之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唤春苦口婆心道,她心中再不甘,也必须顾全大局,暂时息事宁人。
“此事不许声张,左右我们心里有了底,让宫人们都更严密看护孩子,寸步不离,多加防范就是了。”
响云怒其不争,愤然转身离去。
唤春看着妹妹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她红着眼又抱紧儿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因委屈了他,而十分心疼愧疚。
桃符睡下后,唤春因嘱咐彩月严密看顾孩子,便又过来看了看梁宣。
梁宣在读书,十分安静乖巧的样子。
唤春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陪他一起看着。
“宣儿喜欢弟弟吗?”
梁宣点了点头。
唤春笑了笑,把他拥到怀里,教他道:“宣儿,你现在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要保护弟弟,可也要保护自己知道吗?宫里不比在豫章家里的时候,在宫里随便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阿娘不求你有多出类拔萃,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
梁宣一言不发地看着母亲,是因为他今天说了太子,阿娘就觉得他是个背后语人是非的坏孩子吗?
他愈发低落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唤春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不愿说话,他跟别人说话,就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他还是放不下心结。
她不勉强他,只捧着他的脸,认真对他道:“宣儿,你今天没有做错,你说出来是对的,可在宫里,把话说出来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阿娘不希望你有危险。所以以后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再跟人说知道了吗?有事你就跟阿娘说,阿娘会想法子解决的。”
梁宣始终沉默着。
*
另一边,响云回去后,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凭他是太子,身份尊贵,背景强大,她们得罪不起,就得咽下这哑巴亏吗?
姐姐总担忧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坐实太子的过错,贸然出手对付太子反倒不利于自己。
可她们要做的,本来就不是坐实太子害弟的罪名,而是搜集罪证,彻底扳倒太子。
即便不在此事上,也可以在别的事情上,她们总有法子揪住太子的错处,就算揪不住,也能主动去制造他的过错。
太子恨姐姐,恨不能让他们母子都去死,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之争。
只要能成功废太子,她们就不用仰人鼻息,不用提心吊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们姐妹休戚相关,她的前程都寄托在姐姐身上,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姐姐和桃符出了事,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姐顾忌的多,可她没那么多顾忌,她只想让姐姐好,让她的外甥们好。只要能保护他们,她可以不择手段。
响云这样想着,眼神渐渐冷了起来。
第88章 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很恨我做这个太子?……
往常里,桃符夜里都是交给乳母哄睡,今日唤春却一整日都不曾离开他半步。
明明知道有些事发生过一回,她有了警惕心后,就决计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可她就是不放心,便将孩子抱回寝殿,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照看着才能放心。
唤春把桃符的摇篮挪到了自己床边,还在殿外隔了个小间给乳母睡,以备孩子夜间醒了随时喂奶。
晚间的时候,萧湛过来,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布置摇篮,收拾房间,有些茫然。
“怎么把桃符搬过来睡了?”
他走到摇篮旁,看着睡的香甜的孩子,轻轻摇动了一下,心里暖暖的。
唤春给儿子盖着小被子,闻言却是低下了眼,神色郁郁寡欢的。
萧湛看着她那模样,心中一动,忙搂着她的肩,拥着她在床榻前坐下,关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唤春不肯说,只是眼睛红了几分,看着楚楚可怜的。
萧湛心中一紧,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担心了,当即便沉下了脸,道:“是不是宫人看顾孩子不上心了?这些宫人是愈发会偷懒了。”
说完,就要把这显阳殿的宫人全部传过来发落处置。
唤春连忙制止了他,摇摇头道:“不是,不是宫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缘故。”
萧湛不解,勾起她鬓角一绺垂下的碎发挂到她耳后,看着她落寞的侧脸,柔声关切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唤春眼眶微红,把脸转向他道:“我今日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要掐死桃符,我吓坏了,实在害怕把他交到其他人手里看顾,就把他抱过来一起睡,我要亲自看着他才能放心。”
萧湛一听便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安慰道:“我当是怎么了,原是为了这事儿?这么多宫人看着呢,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事儿?一个梦罢了,看把你吓的。”
唤春把脸靠在他的肩膀,“我就是害怕,谁让我是孩子的亲娘呢。”
萧湛搂着她,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心中不由感慨连连。
是啊,她是孩子亲娘,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再没有人比她更爱了。
他拍着她的背,笑道:“到底是做母亲的,定是你白日里太累,思虑太多才会做了这样的噩梦,梦都是反的,想来桃符是要长命百岁的。”
唤春仰脸看着他,“可我今日一整天心里都很乱,实在是不放心。”
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浅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把桃符放你身边看着,毕竟把孩子交给谁看着,都不会有你这个亲生母亲尽心。”
唤春低了低眼,见他不排斥把孩子养在屋里,心里便安定了几分。可又一想,他到底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婴儿夜间哭闹有多烦人,桃符若是闹起来,恐怕会惹他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