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是牵制荆州的重要兵力,等大将军发兵攻打金陵,武昌中空,是千载难逢的攻打良机。
他现在要亲自去一趟沔阳,让高广看到自己安然无恙,以消除他对大将军的畏惧,配合朝廷发兵勤王,攻破武昌,断了大将军后路。
父子二人议定后,便就此分道扬镳,王肃往沔阳去,王静深再度返回金陵。
*
金陵城郊。
夕阳西下,士兵操练一天后,都回了营地,萧湛站在江边的石头上,眺望着粼粼如火的江面,江风吹透了盔甲。
何彦之走了过来,对他道:“陛下已经在军营驻留好几天了,今日还是回宫看看吧,这里我守着就行。”
萧湛摇了摇头,“大战在即,我当留下鼓舞士气。”
“大战不在这一时片刻,陛下养足精力,才能更好应对接下来的战役。”何彦之说完,又劝道:“起码回去看看夫人和小皇子,毕竟是要打仗了,几日不见,夫人会担心的。”
萧湛眼神动了动,他这几日吃住都在军营,的确是好几日没回宫看看了,若是往常出去办事,她自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这一次是要打仗了,自己长久不归,她定然会悬心担忧,也该跟她说说这边情况,让她安心。
于是点了点头,便抽空回了一趟宫中。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萧湛来到显阳殿时,唤春已经睡了,他没让人通报,自解了戎装,去洗干净后才悄悄走了进去。
殿内只点了一只小烛,这些微的光照不亮偌大的宫殿,只让他能看到上榻的路。
入夏后,南方的天一日热似一日,床幔也换了轻薄的茜红纱,纱幔后的人影侧卧在床上,朦朦胧胧的。
萧湛在床边坐下,床褥陷下几分,身子也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这几日住在军营,的确是睡得分外疲累,还是显阳殿的床软,才刚沾染了床榻,他便涌起几分困意。
唤春本来也没有睡得很沉,在他坐下的时候,便醒了,看到是他回来后,一时又惊又喜的。
“陛下。”她一骨碌翻起身,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萧湛顺势拥着她躺下,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是不是想我了?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唤春环着他的腰,低落道:“自然是想的,王肃都被大将军扣留了,听说军中士气低落,局势对我方不太好,你又几日不回来,我怎么会不担心?”
萧湛抱了抱她,安抚道:“别怕,静深已经去武昌了,那边的问题一定能解决,你若实在害怕,不若我也派人送你和孩子到会稽避一避吧?”
唤春把他更加抱紧了几分,抗拒道:“不要,我跟你在一起才不怕,你把我送走,我才真的害怕。”
害怕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最后一搏,怕她真的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湛心中暗叹了口气,便低头去吻她,一只手往她怀里探着,让她放松。
唤春让他亲着,可又实在没这个心思,顾念他这几日太过辛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比什么都强。
于是按住了他的手,制止道:“你在外头这几日都没睡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睡个安稳觉,今夜就不闹了。”
萧湛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果然就听话地睡下了,大约是真的累了,紧绷了几日的情绪,在她身边才得到些微喘息安宁。
窗外的风鼓鼓吹着,吹的纱幔摇曳,唤春单手支头,侧躺在他身侧,拿起团扇轻轻为他扇着风,驱散夏夜的热意。
他很快就睡熟了,那安静的睡颜,像个小孩子一般。借着些微的火光,唤春才看到他唇边冒出些青黑的胡茬,怪不得刚刚亲她的时候有些疼,这几日在军营奔波,他连仪容都没时间好好打理。
她心里不免泛起一些心疼,于是低下脸,轻轻吻了吻那胡茬,亲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桃符再大一些的时候,就让他蓄上胡须,这样应该更有父亲的威严。
一想到这里,想到他们一起老去,一起陪孩子长大,就有一种暖溶溶的感觉浮上心头,心里热热的。
唤春苦笑了一下,听着窗外鼓鼓的风,又莫名泛起一丝悲凉。
她的幻想是那般美好,可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权力、财富,来的快散的也快,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的拥有,他们只是短暂相爱过,养育了一个孩子……
在意识到他们相爱着的时候,她的眼泪几要夺眶而出。
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爱,却早已感受到彼此那强烈的感情,任何单薄的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的浓烈感情。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从一开始算计这段关系时,她都太过谨慎,不肯轻易付出真心,可伪装的久了,连她自己都迷糊了,已经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如果先动心的是输家,其实她也不介意输给他。
他给了她快乐,很多很多的快乐,如今反倒是她离不开他了。
她看着那熟睡的男人,紧贴着躺到了他的身边,隔着那薄薄的锦被,抱住了他。
第98章 琴瑟和鸣你不想让我亲你吗?
第二天,直到天光大亮时,萧湛才醒了过来,昨夜睡得无比踏实安稳,数日督军的疲惫一扫而空,只觉神清气爽。
唤春已经早早起来了,准备了皂角水,来亲自帮他修面,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在将士们面前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
萧湛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女子眉眼专注认真,握刀的手小心又轻稳,一点一点将他的面容修饰的光洁一新。
收拾干净后,唤春又拿起浸过温水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面上残留的碎须,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同样望着他镜中的模样,白净如玉,气宇轩昂,丝毫都看不出岁月的风霜。
二人相视一笑,她便弯下身子,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脸颊也贴上了他的脸,笑道:“这下就不扎脸了。”
萧湛也笑了笑,脸颊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微一偏头,便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唤春呆了一呆,手指轻压着他的唇,笑道:“又趁机占我便宜。”
萧湛莞尔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也亲了一下,“那也是你先主动贴上来的。”
唤春便故意扭了一下身子,作势要跟他拉开,又反被他拉了回来,坐到了他的腿上,他在她耳边说着话,手指不时刮一刮她的脸颊,闹得她面红耳热的。
就在二人耳鬓厮磨低语,亲亲热热的时候,乳母把小皇子抱了过来。
唤春从他身上起来,把儿子抱了过来,递给他看,“快看看,你再不看看他,儿子都要认不得你了。”
桃符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直呆呆看着父亲,认出人后,小嘴一张,突然笑了一下,口中咿咿呀呀地嚷个不停,手舞足蹈的模样,憨态可掬。
萧湛心里都软化了,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的,感叹道:“桃符可爱,令人爱不忍舍,可惜父亲现在不能天天陪着你了,父亲要给你打江山呢,等这件事结束了,天下安定了,就也封你个太子做做。”
唤春在一旁含笑看着父子二人和乐的模样,她知道那话也是说给她听的,便拉着儿子的小手,让他朝父亲打个揖,回笑道:“来,桃符,快跟父亲说一声,就说我们知道了,父亲要以国事为重,阿娘和桃符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萧湛淡淡笑了笑,将她也搂到怀里,一家三口静静依偎着,一时都忘了外头的兵荒马乱,在这一刻,他们只是属于彼此的。
唤春靠在他的怀里逗着儿子,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身份,那她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贤惠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操持家务,过着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舒心日子。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这样的身份,他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这世上的每一场相遇,都好像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巧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这个巧合有了交集,他看上她的同时,她也看上了他,这听起来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偏偏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乳母过来抱走孩子后,萧湛便又要出城到军营中了。
唤春亲自帮他更穿盔甲,那盔甲沉甸甸的一层,扣在身上,这么热的天,他要一直穿着,多难受啊。她心里不免涌起一股子心疼,默默祈求着这战事早些结束吧,他不用遭这么多苦,百姓也不用受罪了。
换好盔甲后,萧湛便又搂着她的肩,想再亲一亲她,唤春却别过脸,让他只亲到了头发。
萧湛有些茫然,“你不想让我亲你吗?”
唤春摇摇头,带着几分调皮的神态,道:“不能让你一次亲够了,这样你就不想着回来看我了。”
萧湛笑了笑,果然就不再亲她了,轻轻抱了抱她,“亲你是怎么都亲不够的,我都给你记着数呢,下次回宫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是要亲到你的。”
唤春嘴角噙着笑,微微红了脸,送他出宫。
萧湛让她回去,外边日头大,会晒到她。她还是一直把他送到宫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墙外。
*
江州。
苏灵均被严密监视了起来,她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儿子。
王玄朗将他们母子分开,她若不听话,就不许她看儿子,十分精准地拿捏了她的软肋。
他把她困在自己的军帐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哪怕跟将士们商议重要军务时,也不让她回避,他就是笃定她再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才敢让她听到这些机密。
苏灵均心里恨,真是恨死他了,她多想带着儿子逃离,把她知道的军情全部汇报朝廷,向朝廷检举他,将功补过,换一个活命的机会,可是她逃不走。
她甚至想过假意顺从他,趁他放松警惕时,一刀捅死他算了,可转念一想,杀了他自己也活不了,她死了的话,她的小宝怎么办呢?小宝那么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她死不足惜,可她要为儿子挣出一条生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王玄朗掀帘而入,怀里抱着他们年幼的孩子。
苏灵均眼睛一亮,三两步冲了过去,激动的热泪盈眶,“小宝!”
她想夺回儿子,王玄朗却微侧了一下身,让她扑了个空。
“你把小宝还给我?”苏灵均急得快哭了,她已经好几日没看到孩子了,实在担心的不行。
王玄朗视若无睹,从容抱着儿子在榻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苏灵均是不愿过去的,可她不过去就看不到孩子,小宝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她的身边,而如今王玄朗为了逼她妥协,硬生生拆散了他们母子,也不知道这几日他有没有吃好穿好,有没有哭闹。
突然,孩子“哇”地哭了一声,打断了苏灵均的思绪,她下意识冲了过去,扑到了孩子身上。
“小宝。”
王玄朗顺势搂住了她,强迫她挨着自己坐下后,才肯让她抱一抱儿子。
苏灵均一抱到儿子,就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王玄朗就在她怀里逗弄儿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好似他们真是一家三口一般。
“小宝的大名叫什么?”王玄朗突然问她,“你若还没给他取大名的话,我给他取一个如何?”
他是父亲,他有资格。
苏灵均却不这么认为,她的儿子,他没资格,她冷冷道:“已经取过了,正则,苏正则。”
随的是她的姓,她的名。
王玄朗眼神动了动,脸色沉了下来,“他是我的儿子,应该随我的姓,这名字不好,我要给他再改一个,改一个随我们王氏排行的名字。”
苏灵均不肯,抵触道:“孩子是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给他取什么名字就给他取什么名字,你也就一个姓氏响亮,没了这个姓氏,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态度让王玄朗很不高兴,可她也就嘴上过过瘾,又能真耐他如何?
他闷声道:“孩子是你生的,难道不是我播的种吗?”
苏灵均又羞又恼的,一时气红了脸,想不通他怎会厚颜无耻至此,她正色道:“谁都可以成为我孩子的父亲,但是他只有我一个母亲,他不需要你这样的父亲。”
王玄朗也气,他的儿子,凭什么不让认他做父亲?
“你心里要是没我,为什么要生下我的孩子?”
他还不了解女人吗?女人都是嘴硬心软,她逃走了之后,分明有无数机会把孩子堕掉的,可她还是生下来了,她要真恨他恨不能让他去死,根本不会留下他的儿子。
苏灵均别过身,冷冷道:“小宝是我的孩子,无论谁是他的父亲,我都会把他生下来,不是因为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王玄朗愈发不高兴,他拉着她的手,想强行让她转身面对自己。
可当他摸到她手心的老茧时,突然怔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倔强不屈的神色,心头不由动了动。她的面容依旧娇美,可那双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了,想来这段时日,为了养活他们的孩子,她应是吃了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