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任他摆弄,默默承受。
结束后,他在她身旁开口道:“书画院掌院现在是申大人,他欲在下月办一场书画议会,有心邀你过去,你愿意吗?”
“不去了,家中事也多。”她回答。
还想多问几句,但看她这样,他又觉得没意思。
她已经又将背朝向他,很明显她对他都是无奈承受和被动敷衍,而且也没想掩饰。
他看着她,良久,“嗯”了一声,自己躺到另一侧睡下了,再没别的话。
翌日漱石斋有丫鬟过来传话,说公子在书房用饭,待会儿就不过来了。
程瑾知明白他不太高兴,也许是因为昨晚她不够热情,也许是本来就不高兴,但她懒得去猜、懒得去想,这样的日子她甚至觉得厌烦。
他没有一直在书房待着,过了两日又回来了,隔个四五日的样子会同她行一次房,似乎以此证明二人还是夫妻——一对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彼此凑合的夫妻。
她仍然过一天是一天。
秦谏代她婉拒了书画院的邀请。
曾经他觉得那文章是两人神仙眷侣的见证,如今每每看到,都会觉得心痛。
书画议会那日,他先去了东宫,再去的书画院。
书画院建起是他主理的,但他正职在东宫,真正管理书画院日常琐事的掌院是翰林院出身的申诰,他为副掌院之一,却只是兼任,充当太子喉舌,参与书画院一些大决议,确保书画院不会走偏。
今日议会名单他大致看过两眼,大多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书画大家,也有些接了帖子从外地过来的,书画院之书画作品会直接呈到御前,许多人都乐意有这个获赏识的机会。
他在心里想,其实她原本是愿意来的吧,谁不想功成名就,天下闻名?
她拒绝,是因为他吗?
面前有书画院的仆人叫了他一声“秦大人”,他应了一声,下意识抬眼去看那块石碑,却看到石碑前站了个人,一身皎洁如月色的浅黄圆领袍,长身玉立,风采非凡,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目光。
不知为什么,一种强烈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从没见过陆淮,却突然觉得……这就是陆淮。
他一步步靠近,陆淮似乎看石碑看得出神,竟迟迟没留意有人靠近。
这时从书画院大堂走出一人,正是副掌院之一的周士英,他看到这边,连忙过来道:“秦大人——”
说着转头看向另一人,问:“陆先生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陆淮转身,就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彼此都目光平静,没待他们说话,周士英开口介绍:“秦大人,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大才子陆先生,陆九陵——”
转而看向陆淮:“陆先生想必也知道詹事府秦大人,书画院便由殿下委任秦大人成立,秦大人如今也是副掌院之一。”
陆淮向他行礼,“自然知晓,侯府公子,少年英才,天子近臣,人人皆知。”说完躬身道:“见过秦大人,方才专心看这石碑,未留意周围,失了礼数,望大人见谅。”
秦谏道:“先生言重了,今日是书画议会,陆先生画技高超,本是今日贵宾,我不过是行些招待事宜,该我说有失远迎。”
“九陵一介草民,秦大人如此说,便叫我惭愧。”
周士英在一旁笑:“好了好了,谁不知你们二人是南北齐名的大才子,你们就不必互谦了。”说完指向面前石碑道:“陆先生看这碑文上的字如何?”
陆淮回道:“端庄典雅,自成一派,柔美中不失刚劲,难得一见的好字,写字之人天赋异禀,虽有些许青涩,但假以时日,必成一方大师,兴许能出传世名帖。”
周士英笑道:“那你可知,这是何人所写?”
陆淮望着最后的落款,无声地摇头。
周士英转眼去看秦谏,却见他也是看着落款,竟是沉默无声,也太沉得住气了,只好自己回道:“秦大人的夫人便出自洛阳程家,闺名瑾知。”
陆淮看向秦谏:“竟是如此 ,秦大人好福气。”
秦谏轻轻一笑:“内子有些才学,却少名师指点,多谢陆先生夸赞。”
周士英看着两人十分疑惑,怎么他们就这么平静呢?
难道这么好的字,竟出自女子之手,不让人震惊吗?
这女子又正好是面前人的夫人,这不让人震惊吗?
丈夫写的文章,妻子书丹,再由太子殿下亲自下令镌刻,这不让人感叹一句“神仙眷侣”吗?
可这陆九陵竟如此平静,不说趁机恭维,连吃惊都少得可怜;而秦大人呢,也一点炫耀得意的模样都没有,他以前还不是这样的,任何人提起这字、提起他夫人,他都会笑吟吟地说上几句,什么夫人几岁习字,拜何人为师,等等,现在竟这么平静!
他不明白,只好将这话收了尾,带两人进去。
今日书画院的官员加上受邀而来的书画名家,共有数十人。
许多人第一次见到陆淮,感叹其年轻有为,又知其当年的经历,不免唏嘘,陆淮一时成了全场的焦点。
后来掌院申诰说起陆淮原本拒绝了书画院的帖子,还说永不入京,谁知没过几天就悄无声息到了京城,他想着再碰碰运气,便又下了道帖子,竟还真将他请来了。
众人于是问陆淮,为何突然就改了主意。
沈夷清也在,只是沉默不语,陆淮先是解释自己在许昌偶遇禅师,得禅师点拨醒悟,来了京城,随后又向沈夷清道歉,称自己当初并非刻意托大,如今也只是在京中暂住,不日也会离去,望沈夷清勿怪。”
沈夷清挥手示意无事,拒绝自己邀请的人很多,这事便过去了。
待到中途,众人都去品茶赏书画了,沈夷清默默给秦谏递了个眼神,两人一道出去,寻了个角落说话。
沈夷清道:“他在打听那盒信,很有可能他是为了那信才来京城的。”
秦谏目光一凛:“你知道?”
沈夷清道:“前两天张府尹找我,问起一名人犯,正是当初被我们抓到那窃贼,我说已经打了板子放了,他又问可有缴获什么赃物,我说没有,张府尹便没问了。今日看到陆淮,我突然想起来定是陆淮通过什么人找到了张府尹,张府尹才会过问起一个小小窃贼。”
秦谏在心中肯定了沈夷清的猜测。
陆家为百年望族,祖上两任三品高官,如今陆家也有许多门生故吏在京为官,他的确能通过关系找到张府尹,继而寻找那盒信。
可惜,这案子太小,一盒信又太不起眼,根本不必京兆府主官操心,府尹只能问下面的人,而沈夷清就能瞒住。
他问:“里面有档案吗?能否能查出来是你拿了?”
沈夷清摇头:“那倒不会,我既然拿了,肯定会做好。再说一盒信也没人在意,衙门里掉的赃物多得是,金银珠宝才会有人管。”
说完他问:“他能追到京城来,这说明他对这信可不是一般的在意……”
秦谏没回。
那是当然,如果不在意,谁在游历他地的时候会将这么麻烦的东西随身携带?
他不知道在程瑾知的心里陆九陵占了几分,但在陆九陵心里,程瑾知必然占了大半。
“他成婚了吗?”秦谏突然问。
沈夷清回想一下:“没听说……大概,没有吧。”
秦谏陷入沉默。
他开始庆幸程瑾知没来参加这议会。
如果来了她就会见到陆九陵,他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也无法想象到了那时他还能不能保持镇定。
第46章 相见
秦谏再次回到大堂时,场上正谈起外面的石碑,并在讨论天赋与勤奋,孰轻孰重。
见秦谏进来,掌院申诰道:“我素来是个有才不问出生的人,曾想将秦夫人请来的,可惜秦大人将我回绝了。”
其他人也道:“就是,秦大人为何这样小气,不让夫人来与我们说说齐老先生之事,还有夫人之字如何练就?”
秦谏瞥一眼陆淮,见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看着自己,仍端着自己的茶盏,似乎没那么关心这事,但那悬在半空许久没送到嘴边的茶盏,却又暴露了他的心事,他实在很在意。
他不愿让陆淮觉得自己是那种古板、阻挠妻子在书法上精进的腐儒,刻意解释道:“实在不是我小气,我也曾劝过她,只是近来我母亲身体欠安,她在旁侍奉,实在走不开才没过来,下次议会我一定带她过来,总之她在京城,跑不掉的。”
“这可是秦大人说好的,我倒是听说尊夫人不只才气过人,更是貌若天仙,就怕是秦大人有意藏娇呢!”周士英也是副掌院,能开些玩笑。
别人便也接道:“听闻秦家与程家本就是姻亲,秦大人与夫人是亲上加亲,这金玉良缘可真让人艳羡。”
秦谏笑了笑,算是默认。
提起秦谏,总会让人想到陆淮,于是申诰突然问:“不知九陵岳家是哪一家?”
陆淮回道:“让掌院见笑,九陵还未娶妻。”
申诰立刻问:“那是否订婚?”
陆淮摇头:“还未。”
于是在场都意外,陆九陵二十有二,无论家世人品都是一流,就算不入仕途也能凭画技崭露头角,怎么会至今未婚配?
果然有人问起原因,陆九陵回答:“近年我都四处游历,飘忽不定,娶妻了也是放她一人待在老宅,就不要平白蹉跎姑娘家的青春年华了,待以后再说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都觉得他大约是高不成低不就,他有才华,自然想找个出身品貌都一流的闺秀,可他又断了仕途,许多人家就算看中他的人,也不太舍得把女儿嫁给他,如此也就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说到底,人的命运还真是天差地别。
申诰大概也想到这些,很快将话题引向别处,秦谏看向陆淮,发现他一切如常,除了低头时,眉眼间细微的落寞。
他发现如果自己是陆淮,也许也无心成婚。
曾见识过那么好的姑娘,曾与她作为知音通信三年,却眼睁睁看她嫁人,他又怎么还能收拾好心情去结婚生子?
那种落寞是一种无奈的求而不得,除了将那些信件带在身边时时翻看,再无从消解。
他很肯定程瑾知就是陆淮不成婚的原因,她是他心中的妻子人选,却不知道陆淮在程瑾知心里是什么地位。
她知道他一直没成婚吗?知道他将那些信都带在身边吗?
好在她不知道他为了找信而来京城,也不会有机会和他碰上。
可是……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如此卑微,如此患得患失呢?为什么有一天,他竟然会担心自己的妻子见异思迁?
这一日他变得很烦躁,一会儿觉得陆淮来京城与程瑾知无关,一会儿又觉得这是他们两人对自己的背叛,她虽没做什么,但心思在别处,陆淮则已经开始做了。
他从书画院离开后又回了东宫,有意忙到很晚才回去,到了绿影园也一句话也不愿说,沉默着就睡下了。
后来在半夜里,却突然醒过来。
夏夜天闷热,床帐没有合上,外面点着一只夜灯,有微弱光芒照进来,他抬眼,就能看到她对着自己的脸庞。
她习惯背朝他侧身而睡,所以大部分时候他看到的是都是她的背影,但此时也许是她睡着后无意识翻了身,将正面朝向他而没有转过去,正好和他相对。
他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一边心中委屈别扭,一边又是如此想念她。
他忍不住靠近,轻轻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