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医受了丹阳郡主吩咐,自然是不能不给江月凝看的,他道:“世子夫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无碍,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难免会受到内伤,还是让我先替你把把脉,也好放心。”
江月凝没办法,只好带着人进碧纱橱,然而还未抬脚,就听见谢铉道:“过来。”
众人不知道他对谁说的,一时面面相觑。
只有江月凝听明白了他的话,心里猜到他大约是不想让泽兰院外的人知道他们夫妻其实是分开睡的。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月凝只得往他那边去。
江月凝安静地坐在床榻对面的圆桌前,让陈御医给她细细把脉。
正如她想的一样,她身上却是除了擦伤之外,并没有更严重的伤,所以只给了她一瓶治疗擦伤的外敷膏药。
本来以为她擦伤不严重,可是冬枝和夏星伺候她沐浴的时候,伤口不小心沾了水,还是差点被那火辣的刺痛给疼哭了。
等她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坐在绣凳上等着夏星给她上药的时候,却见谢铉走了过来。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他的左腿,心想陈御医还真是妙手回春,他这么快就能正常走路了。
夏星和冬枝在谢铉进来的时候已经识趣地出去了,眼下碧纱橱中只有他们二人。
谢铉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嗤一声:“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更重的伤他都受过。
江月凝看了一眼刚打开盖子的药膏,又转头看向他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谢铉走到她的身边,见她穿着寝衣,寝衣下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而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陈御医给的药膏:“这膏药有什么用?”
接着把一个精致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圆盒放在桌面上:“用这个。”
江月凝自从上次吃了他给的止痛的药丸之后,觉得他那里的药应该都是上好,于是这次也没有推脱,直接打开盖子,看着盒子里里面半透明的膏体道:“谢谢。”
她的两只手都受伤了,自己不好给自己上药,于是她转头就要唤夏星进来。
“啧,真麻烦。”
谢铉直在她对面坐了下去,又道:“把手伸过来。”
江月凝听话得伸了一只手过去,随着这个动作,袖口往上移了一些,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手腕上面带着一只有小指宽,上面刻了蝶戏牡丹的金手镯,这镯子戴在她手腕上更衬得她肌肤赛雪。
谢铉把她的手掌翻了过来,看见她掌心的那些擦伤却愣了一瞬。
许是从小被养在深闺被人伺候着长大,她的掌心嫩得就像是一块刚出炉的豆腐,只是现在这块豆腐多了许多的瑕疵,上面的擦伤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很快回神,直接上手替她上药。
许是一开始他的力度没掌握好,冰凉的膏药才碰到伤口的时候,身前的少女小声地抽了口气,可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抿着浅粉的双唇,默默地忍着。
只是谢铉还是听见了她的抽气声,他停了一下,再碰到伤口的时候,她明显瑟缩了一下,他觑了她一眼,道:“你是豆腐做的吗?这么娇气。”
嘴上虽然仍是不饶人,可手上的动作却比原先轻柔了许多。
江月凝见他垂眸认真地给她上药,上完之后还下意识给她吹了吹。
她突然觉得谢铉似乎也没有那么差劲。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丹阳郡主以谢铉受伤为由,勒令他需要在家中好好修养,直到养好伤为止才能出门。
这对江月凝来说算不得上是一件好事,平日白天里只有她一个人的院中,突然间多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人本来就是这院子的主人,可她仍旧感觉到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当着下人的面,她不得不做出体贴夫君的样子来,免得院中的人传到公爹和婆母的耳中他们私下里其实没什么交集,届时又不知道婆母会怎么想她,猜到她其实并不乐意当世子夫人。
于是她每天都会假装兢兢业业地去看一眼谢铉的身体状况,尤其是陈御医来给他把脉的时候,她直接就坐在了谢铉的旁边,努力扮演着一位合格的妻子。
这几天她一个人演独角戏演得还挺开心。
但是等陈御医一离开,她立刻就跟椅子上有钉子一般,找了借口忙起身回了自己的碧纱橱。
看起来是一刻都不愿意与谢铉多待。
只是今天也不知道谢铉抽什么风,喝药的时候突然要她喂。
“喂我喝药。”谢铉靠着美人榻,右脚屈起,如果不是他的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是有伤在身的人。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青竹还在这屋里,江月凝只好又回了身,走到放了药碗的桌子边:“世子可是现在要喝?”
他捕捉到了她眼中快速闪过的不情愿,唇角勾起,凤眸扫了她一眼:“原来你这些天看似关心我,都是在演的吗?”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端倪,只要有旁人在的时候,她总是会在他身边表现得温柔体贴,等没人的时候,就会找各种借口远离他。
只是今天他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她被当面拆穿会是什么反应。
青竹立刻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世子对夫人说的话,一溜烟脚底抹油出去了。
江月凝看着青竹麻溜离开的背影愣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换上浅笑,对着谢铉道:“世子误会了,这药苦,妾身方才只是想去给你拿压苦味的蜜饯。”
谢铉抬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哦,是吗?”
为了圆这个谎言,江月凝回了一趟碧纱橱,从旁边的矮柜上拿了几颗糖渍梅子,然后放在一个玛瑙碟子上,再端到了谢铉的面前。
这糖渍梅子是她吩咐冬枝去外头买的,本来是买了给她素日看书时吃的,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谢铉看着玛瑙盘上面躺着的几颗拇指大的梅子,又看了看江月凝,这才道:“那还真是要谢谢夫人。”
这夫人二字的尾音上扬,听在江月凝的耳中似乎被蚂蚁爬过。
她暗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温声道:“世子客气,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说着把玛瑙盘放在了一旁,自己端起那碗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药,坐在了美人榻旁的杌子上。
瓷白的汤匙在浓黑的药汁里搅了一下,看不到上面的热气,她放心地舀了一勺送到谢铉的嘴边,轻声道:“世子,请喝吧。”
谢铉并未张口,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江月凝道:“你确定不烫了?”
闻言江月凝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晚她用谢铉用过的汤匙尝试温度的事情。
耳朵悄悄地红了,她面上装出镇定,道:“方才青竹已经说了,温度正好。”
谢铉看她仍旧没有把汤匙收回去,看了一眼上面盛着的药汁,眼中出现一点嫌弃,最后还是张口喝了。
喝到中途的时候,谢铉目光放在了她的手上,发现她掌心上还未愈合的伤看着有些刺眼,他忍了忍,到底还是说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江月凝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眼看着碗里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药汁,她只想赶紧让他把药喝完,于是拒绝道:“没剩多少了,还是让妾身喂世子喝完。”
然而她低估了谢铉,对方似乎真的不想她继续喂下去,直接上手要把汤匙从她的手中抢过去,结果一下小心,上面的药汁洒到了他的衣襟之上。
江月凝忙将那汤匙放回碗中,抽出帕子倾身上前给他擦拭衣襟上面残留的药汁,秀眉轻蹙道:“世子怎的这么不小心。”
只要她先把责任推在谢铉的身上,对方就不能再说什么。
谢铉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身上的茉莉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周身,将那药汁的苦味都冲散了不少。
对方拿着帕子的手在轻轻擦着他的衣襟,那感觉就像是被羽毛扫过,实在是有些怪异。
如果不是她抿着唇认真地擦着药汁,他都要怀疑她在勾引自己了。
江月凝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她在心里惋惜自己好好的一块绣帕又要废了,都怪他好好的突然要抢汤匙。
正在她走神之际,拿着帕子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被带着往前一倒,上半身都趴在了他屈起的右腿膝上。
许是被他的膝盖硌疼了,她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双眸中多了一层水色,与往常的明澈不同。
谢铉也不知道她这么不经碰,他不过是想要制止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因着心里突然生出的一点烦躁,他便没有出口而是选择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没想到对方没有站稳,倒在了他的膝上。
虽说是无心之失,只是他们二人眼下的情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郎情妾意,情意正浓的夫妻之间的情/趣。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染了水雾的眸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松开那只纤细的手腕,才别开眼没好气道:“还不起来,难道要我一个病人扶你吗?”
江月凝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慌忙从他腿上起开,连剩下的药也不打算继续喂了,她心里尴尬得不行,就怕谢铉会误以为是她自己故意投怀送抱。
谢铉看了一眼她惊慌失措的背影,难得见她惊慌的一面,他唇角一勾,心情又好上了许多。
*
那天喂药的中途发生的事情,让江月凝接下来的两天并没有继续去谢铉眼前凑,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躲着对方。
一想到那天她以那样亲密的姿势趴在对方的膝上,整张脸都热得厉害。
连陈御医来给谢铉把平安脉,她都没有出现。
直到今天泽兰院中来了位不速之客,她才不得不在谢铉身边晃悠。
宫中的四公主早就知道了谢铉受伤的事情,她顾不上那么多,不管贵妃拦着她,偷偷跟着三皇子出宫,就是为了来广阳侯府亲自看望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世子表哥。
丹阳郡主今日不在,谢管事见了公主和三皇子前来,立刻将人迎了进来,还颇为贴心地把人带往泽兰院。
“世子哥哥伤得重不重,听说是从断崖上掉了下去,也不知道侯府的药好不好,我让人从御药房拿了上好的补药,谢管事记得让下人煎了给世子哥哥喝下,这样世子哥哥才能好得快些,还有照顾他的人也要用心......”
四公主李妗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听得走在她身边的三皇子李怀忍不住侧目,他道:“四妹妹,表弟好歹也是广阳侯世子,你说得这些人家府上伺候的人自然是懂的。”
真怕别人不知道她喜欢谢铉似的。
当然这句话李怀没有说出来,他这妹妹性子素来难缠,要是一时惹得她不痛快了,她能加倍让你不痛快。
当初谢铉成亲的时候,要不是母妃将她关在自己的宫中不让她出来,还不知道她会闹成什么样。
眼下她表面上虽然是来看望谢铉,可实际上却是来瞧谢铉那位新婚夫人的。
上次中秋宴的时候,母妃怕她见了谢铉,会当着帝后的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不许她去临华池。
所以一直没机会见到广阳侯世子夫人。
据他所知,李妗一直觉得谢铉没有娶她,是为了保护她,因为谢铉的名声在京中早就臭了,连母妃都不喜他,所以为了她好,只能选择娶了卫国府庶出的二姑娘。
等哪天他的心安定下来了,就会把现在夫人休了,转而向皇帝求娶她。
李怀觉得李妗的脑子不太正常,他可不记得谢铉什么时候同她说过这样的话,说不定这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如果不是李妗每次对着谢铉都是热脸贴冷屁股,他差点就信了李妗的话。
可李妗是他的胞妹,他最是了解她的执拗,她为了等谢铉娶她,从十三岁等到了二十岁,人已经变得偏执,为了不刺激她,他只能由着她去。
谢管事很快就把二人带到了泽兰院。
谢铉正让青竹给他捏着腿,嘴里吃着画扇给剥好的葡萄,然后就听见了谢管事在外面与画扇说话的声音。
他耳力一向好,听到了谢管事说李怀兄妹来了。
他眉头一皱,对着青竹道:“就说我在睡觉,谁也不见,还有出去找夫人,不要让她和李怀兄妹见面。”
可是想到她这两天一直没在他眼前晃悠,又觉得自己必要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