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铉却看着她弹琴时娴静的样子,指尖灵活地在琴弦上跳动,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合着那让人神往的琴音,就好像身上罩了一层柔和的月华。
弹奏一首曲子的时间不长,等结束的时候,坐在另一边的两个人仍旧还未从琴音中抽身而出。
“嵇先生可还满意?”
直到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们才回神。
谢铉看着安静坐在七弦琴前面的江月凝,即便心里不想承认,可弹琴的她比平日里吸引人。
嵇淙满意地看向江月凝,道:“谢夫人的琴技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嵇某还有些事情要与好友交代,请世子容嵇某晚几天再前往京城。”
这本也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谢铉边应了:“那便静候先生佳音。”
他这般客气,引来江月凝的侧目。
她还以为以谢铉的性子,要是对方不愿意的话,会二话不说把人直接给绑回京中。
谢铉睨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偶尔他也是会尊重人的好吗。
江月凝:......
与嵇淙拜别之后,江月凝站在马车前,对着谢铉张了张口,一副有话要与他说的模样。
许是这一趟比较顺利,谢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看了一眼她,道:“有什么想说就说。”
江月凝抿了抿唇,道:“妾身一会儿还想去一趟栾村寻找那味香料,世子可答允?”
栾村,那不是她要找的人所在的地方?
谢铉心里骤然升起一股烦躁,语气带了不耐道:“要我陪你去?”
倒也不是,她巴不得谢铉不要跟着,于是忙道:“不劳烦世子,我带上画扇便可。”
谢铉睨了她一眼,冷冷道:“随便你。”
说着他自己走到了画扇的身边,上了她骑的那匹马,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画扇看着逐渐远去的世子,走到江月凝的身边,问道:“世子这是生气了吗?”
他不就一直都这样吗?江月凝没有回答画扇的话。
眼下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谢铉的心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恩人,想要知道恩人是否还好,以此了结自己的心愿。
她没有说什么,带着画扇上了马车前往栾村。
栾村离嵇淙所在的村子不过相隔几里地,下了马车,江月凝跟着信上所指的地方走进了村子,只是在村子的最边上找到那个农家小院的时候,却发现小院的大门紧闭。
她抬手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的回应。
画扇道:“眼下正是秋收的时候,或许这屋子的主人出去田里干活了。”
江月凝不甘心,但也只能在门口等待。
这时一位老伯从旁边路过,他看着衣着光鲜的两个人,好奇地上前攀谈:“两位可是要找这屋子的主人?”
江月凝面上露出浅笑:“正是,老伯可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在哪?”
她指了指身前的院门。
老伯面色顺便变了变,叹了口气道:“原来要找王二啊,他在一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江月凝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老伯点头道:“是啊,他十年前投军,那时候还在峪城吧,也算是与回鹘人打过几次,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旧伤,四年前峪城失守大难不死,但剩下一条腿,后来军中将领体恤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乡养老,谁知道这才几年,福还没享够,人就没了。”
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姑娘若是要祭拜他的话,他就埋在后山的半山腰,那只有一处新坟。”
江月凝愣愣地看着老伯离去的背影。
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有了知情人,怎么就偏偏去世了?
第39章 我帮你找人还不成吗……
韩子瑨才从府衙回去, 就看见有人骑马停在了自家门口,他下了轿子,看着那道穿着锦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总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对方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他的跟前, 他才擦了擦眼睛, 瞪大眼睛道:“你不在繁华的京城享受生活,怎么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了?”
谢铉把马交给一旁的护卫,居高临下看了眼穿着一身知县官服, 人模狗样的旧友,反问道:“你都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来?”
韩子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心虚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的难道你还不知道?要不是我当着陛下的面揪了那老匹夫的胡子, 也不至于被贬到这穷乡僻壤之地。”
三年前西北战事没停多久,朝中那群保守派为了不再起战事,竟是要给答应回鹘人不平等的条约,明明峪城已经夺了回来。
他年轻气盛,便当着陛下的面与那群人理论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 陛下大怒, 直接把他贬到西北一带的宁潼县来了。
昔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郎, 成了个偏远地区的芝麻小官。
谢铉觑了他一眼, 轻嗤一声:“我看着你这样子也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韩子瑨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没有错, 回鹘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也就陛下耳根子太软,听信了那些老匹夫的话,还真应了回鹘人的条件,你还记得八年前咱们二公主和亲的事情, 太子殿下极力反对,结果落得守皇陵的下场,最后呢,回鹘人还不是对峪城下手了,陛下不仅没有吸取教训,还要一意孤行听信那些老匹夫的话,真真是无药可救了。”
这话他不敢在旁人跟前说,但是谢铉与他自小认识,彼此都清楚对方的为人,所以每次在谢铉跟前,韩子瑨一向口无遮拦,可想要皇帝毕竟是他的舅舅,自己在人家外甥面前说这些总归是不好,于是又改了口:“算了,这话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转身把谢铉领了进去。
谢铉看着这格局虽然不大,但是胜在精致的知县府,戏谑道:“你不是说这里是穷乡僻壤,你这知县的宅子建造起来定然花费了不少银钱吧?”
韩子瑨立刻如临大敌,“这些东西可都是从我自家的口袋里掏钱建的,那等劳民伤财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且他们韩家家底也算是丰厚,他娘又是县主,不过是看不惯自己儿子在这种地方吃苦,一个小小的知县宅子,从他娘手指缝里漏一些出来就够了。
谢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爹娘就这么放任你在这里?万一你真的回不去京中,可有他们担心的。”
韩子瑨无所谓道:“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天天被他们管着,催着我娶媳妇,话说你成婚的时候我都不能前往祝贺,我连你夫人哪家的小姐都不知,你与你那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他的话题突然从自己变成对方。
提到江月凝,谢铉就想起她刚才借口离开,去找别的男人的事情,他轻哼一声:“好得很。”
“嘶,我看你这反应,似乎不喜欢你那新婚夫人,怎么,莫非你真的对你那外室生出了感情?”
谢铉睨了他一眼:“我有没有外室你还不清楚?不说这个,我来找你有正事,你可还记得去年渠州知州挑选的秀女?”
韩子瑨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你在京中的风评这么差,万一你真的破罐子破摔,找了位外室养在外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说完他的手就被谢铉嫌弃地甩开了:“说正事。”
韩子瑨这才正色道:“你说的是在姓林的那位秀女?我记得她家就在我们宁潼县,去岁她入选的时候,她爹娘还在县上的酒楼宴请了亲朋好友,连我都请了,不过我不爱凑那样的热闹,所以没去。”
“她从前在宁潼县是什么样的?”谢铉又问。
韩子瑨这才察觉出不对劲,“你问她做什么,难不成是她在宫里犯了什么事?是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谢铉道:“是太子殿下。”
韩子瑨瞪大眼睛,接着面上转为欣喜:“太子殿下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莫非是因为魏贵妃一党?”
谢铉简单回答了他的问题,韩子瑨听了,眉头紧皱:“魏贵妃一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动作的,难不成从殿下被陛下遣去守皇陵开始就生了那样的心思,或许在更早?”
其实他猜得差不多,见谢铉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猜中了,“那年你身上的事情,是否因为太子离开了,他们才敢对你下手,就算魏贵妃有没有参与其中,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四公主,我曾经提醒过你四公主心术不正,即便她那时候才十三,就有那样歹毒的心思。”
谢铉轻哂道:“因为她是公主,不管如何,陛下都不会对她惩罚太过。”
韩子瑨叹了口气,很快又正色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想重新查没那么容易,不过你问的那位宫里的林才人,我倒是知道一些。”
林才人,原名林婉儿,是渠州宁潼人,她爹是员外,在宁潼县算是小有名气,去年选秀林员外找了渠州知州,塞了好些银两,把林婉儿也跟着送进了选秀的队伍。
当时他记得林婉儿似乎并不愿意,声称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死活都不想参加选秀,这件事也是林员外有次找他喝酒的时候,酒醉之后同他说的,除了他,大约再没有旁的人知道。
谢铉问:“你可她那位心上人是谁?”
韩子瑨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林员外的嘴是真的严,只说了女儿有心上人,后面我再怎么问都不说了。”
“林婉儿的事情或许牵扯到了回鹘,此次殿下让我来,就是秘密调查她的事情,你今天就带着我的人去一趟林员外的家中,无论用什么理由,一定要进去。”
谢铉很自然地给韩子瑨交代任务。
闻言韩子瑨瞬间挎着一张脸,他这才从府衙下值回家,正准备好好休息,谢铉又给自己排了差事,这叫什么事啊,不对,他看着悠闲地站在一旁的谢铉道:“不是你要去查林婉儿的事情吗?怎么使唤我去,我去了,那你自己呢?”
谢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和我那位新婚夫人怎么样了?等我去把她找来,你就知道了。”
“什么?你居然把人给带来了......哎,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然而谢铉已经出了大门。
韩子瑨看着被留在的朔奚,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问道:“你家主子来这一趟还拖家带口的?”
朔奚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韩大人,咱们现在出发?”
看着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的朔奚,韩子瑨不禁开始担心他靠不靠谱。
“唉,走吧。”
早点去早点完事。
*
谢铉快马赶到栾村的时候,正好看见熟悉的马车停在了村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骑着马进了村子。
可在进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江月凝与旁人的事情跟他无关,他既然从一开始没打算与对方做真夫妻,那她的事情,他没必要特意去关注。
他从一开始就太过在意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情,这很不对劲。
但是一想到对方千里迢迢赶来宁潼县,就是为了见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他的心里就一阵烦躁。
眼下他既然来了,也正好见一见那位能让江月凝魂牵梦萦的男人究竟是何面目。
等他找到江月凝的时候,却见她安静地坐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的石头上。
画扇站一边,她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明明夫人说是来这里寻找香料,怎么就变成了找人。
而且在得知要找的那人去世之后,夫人就变得魂不守舍了,她试着和夫人说话,可是夫人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只静静地坐着。
急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看见自家主子骑马停在眼前,画扇瞬间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她上前道:“世子是来接夫人回去的吗?夫人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谢铉在马上看了一眼仿佛入定一般的江月凝,就连他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眉梢一扬,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画扇:“牵去找些草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