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门口,她就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婆子的劝说与对方轻声说话的声音。
江月凝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她回想了一下当初与赵仪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的声音似乎不是这样的,语气中带着张扬,整个人就像是太阳一般耀眼。
屋子里头的赵仪景却是不一样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那婆子出来,这婆子是江月凝让冬枝找来的,大约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她见了江月凝,原本苦恼的脸瞬间露出笑,道:“夫人来了,公子他一直不愿意喝药,夫人还是劝劝公子,这人不喝药病哪里会好的,我看公子大约是等着夫人来哄呢,有夫人在,公子一定......”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江月凝打断了婆子的话,挥手让她退下,然后又对跟在身边的冬枝和夏星道:“你们二人在门口等着,若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
冬枝和夏星颔首停在了门口,看着她进去。
江月凝进了屋子,见赵仪景正靠在床边,身上穿得单薄,被子也只盖在了膝上,放在床边的那碗药还是满的,她下意识皱眉,可想到他有可能是冒充的赵仪景,又收起了心中的那点同情。
“江姑娘,你来了。”
坐在床上的赵仪景看见江月凝进来,眼中顿时露出笑意,他咳了一声,招呼她坐下。
江月凝在他对面的桌子旁坐下,她看了一眼那碗药,问:“听吴婶说你不愿意喝药?”
自己小孩子气的一面被江月凝给发现了,赵仪景面上一红,不自然道:“这药喝不喝都一样,等天气回暖之后,我身上的病也就好了,是吴婶大惊小怪。”
江月凝打量着他,见他面上的神色不似作假,可一想到先前他与她说的那些话,她仍旧没有打消疑虑,不动声色道:“听大夫的话总归是没错的,喝了药病好得才快,不然你家人该担心你。”
提起家人,江月凝心中又多了个疑点,按理说赵仪景是陆家大爷二爷的外甥,就算是再疏离,如今他生着病,陆家人合该来看他才对,她来的这几次都没见到陆家人,甚至赵仪景也没有在她跟前提过。
陆家姑娘陆兰更是在她第一次与赵仪景相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就好像这个表妹突然消失了一般,那天她见他们表兄妹之间的关系明明很好。
她按下心中的怀疑,暂且不提。
赵仪景听着她的劝说,说起家人,他眼中划过黯淡的神色,片刻之后才道:“我父亲早已不在人世,我娘,罢了,不说我娘。”
说完又抬眸去看江月凝,他双目灼灼地看着她,问道:“江姑娘方才说会有人担心我,那江姑娘可在这担心的人之中?”
闻言江月凝几不可查地皱眉,她浅笑道:“赵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担心的。”
不管她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赵仪景都很是受用,他端起那碗还温热的药,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担心我。”
说完,他仰头眉也不皱的喝下了那碗药。
然而江月凝在他喝药的时候,眉心却紧紧皱起,心里更是确定了眼前的人是假扮的赵仪景,可是她身上有什么让他图的。
除了一个广阳侯世子夫人的身份,这个身份能值什么钱,难不成他是冲着她的香料铺子去的?
可那也不过是一个名气不大的小铺子,他倒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她一时想不明白,等赵仪景放下碗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平时的神色,她道:“当年你救了我,我给了你一个白玉凤鸟玉佩,你可还在带在身上,那时你不要我报恩,我只能将身上的玉佩给你,让你好好替我保管,等我们再次见面,你若还是不喜欢,就还给我。”
话音才落,江月凝看见赵仪景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些难过道:“那玉佩在峪城城破的时候被我弄丢了,抱歉。”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江月凝站了起来。
赵仪景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见江月凝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顿时在心中懊恼,他应该再让魏三再打听清楚,当年江月凝有没有送玉给赵仪景的。
方才他自作主张的回答,若是没有这回事,可不就暴露了他是假货的事实。
只是江月凝的回答模棱两可,让他不能确定到底真假,就好像她真的送了玉佩给他。
赵仪景心里有些慌张,他下了床走向江月凝的身边:“我知道那玉佩很重要,可等我身上的伤好了一些,能下地的时候,再去找却没有找到,抱歉。”
江月凝摇头:“你不用道歉。”
见赵仪景走到自己的跟前,江月凝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道歉,是因为你当年并没有送什么玉给他,是吗?”赵仪景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月凝心中一紧,想要挣脱赵仪景的桎梏,然而却纹丝不动,她道:“赵公子,你松手。”
赵仪景没有松手,他脸上的温和已经没有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是他要她与谢铉和离的时候吧。
江月凝抬眸对上他那双阴鸷的眸子,道:“上次,赵仪景根本就不会与我说那样的话,你冒充他接近我,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眼前的男人蓦地笑了,笑着笑着咳了几声,“我也不想骗你的,可是谁让我娘在他的手中,你要怪就怪他,不要怪我才是。”
“他是谁?”江月凝问。
“你猜这京中,与谢铉最不对付的人是谁?”赵仪景扫了一眼面上仍旧镇定的少女。
“魏三?”
“当然,不只是魏三,还有四公主,他们希望你在京中消失,最好是背上与情郎私奔,抛弃谢铉的名头,这样谢铉在京中抬不起头,而四公主也少了个情敌,至于你,则归我处置了。”
江月凝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手,她朝着门外喊冬枝和夏星的名字,然而喊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
“别喊了。”
这时候魏三走了进来,赵仪景见了他进来,下意识想要把江月凝护在身后。
魏三见了他这幅样子,觉得很有趣,便笑了出来:“你这样子,倒像是痴情种,只是在假扮赵仪景的事情上,却很蹩脚,连被她怀疑了都不知道。”
他绕过他们二人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又自得道:“如果不是我的人发现她让谢铉身边的人继续查你,怕是等我再来这里,你已经被谢铉的人给带走了。”
江月凝眼下只担心冬枝和夏星的处境,她皱眉道:“你把我的丫鬟怎么样了?”
魏三这时候才拿正眼去看她,笑道:“我还能拿她们怎么样,不过是迷晕了她们,我还等着她们醒了回去报信,说你和情郎私奔了呢。”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江月凝一下子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那字迹居然和她的一模一样!
所以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往她身上泼脏水,毁了她在京中的名声,这样不仅谢铉,甚至是整个广阳侯府都会在京中抬不起头。
“我不会跟他走的!”她趁着赵仪景看着信上的内容分心的时候,趁机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结果脚才踏出房门,后颈处便一痛,她的脚一软,整个人被带着药香的人抱住,想骂人的话还未出口,就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趁着那位还没有察觉到,赶紧把人到出城,放心,我会替你扫干净线索,不会让谢铉轻易找到你们。”魏三看着赵仪景怀中的江月凝,遗憾道:“真是可惜了二姑娘,要怪就要怪自己嫁给了谢铉。”
*
冬枝和夏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们心中一紧,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然后蹒跚着走进了屋子,等她们摸索着蜡烛点上的时候,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只剩桌子上放着的一张纸。
冬枝拿起那张信纸,看完上面写着的内容,眉头紧锁,她不相信那些话会是夫人写的。
夏星急得要哭了:“怎么回事,夫人怎么可能会与这人私奔,一定是假的!冬枝姐姐,咱们快点回去侯府找世子,让他们帮忙找人!”
现在说不定夫人还在城中,只要他们快一些,一定能找到夫人的。
冬枝收好那张信纸,听了夏星的话,果断出了院子,一直候在门口等待的车夫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当只看见她们两个,却不见江月凝的时候,疑惑道:“怎么只有两位姑娘,夫人呢?”
冬枝不想让江月凝不见的事情传得满城皆知,只得道:“夫人已经先回去了,我们现在也回去。”
车夫挠了挠头,他一直等在门口,也没看见夫人出来啊,难道是他下午偷偷打盹的时候,夫人就回去了?
不等他继续回想,冬枝和夏星已经上了马车,让车夫赶紧回府。
回到府上的时候她们没有声张,而是在泽兰院等谢铉回来。
没有等多久,就看见谢铉回来了,他进了正房,只看见冬枝和夏星二人在,以为江月凝是沐浴去了,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她沐浴不得让身边的丫鬟伺候?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问道:“夫人呢?”
这话才出,站在冬枝身边的夏星已经绷不住了,她哭着跪了下来,“求世子救救夫人,夫人不见了!”
谢铉声音瞬间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冬枝这时候也跟着跪下,把今天的事情快速道了出来,然后把那张模仿江月凝字迹的信纸拿了出,递给谢铉。
她害怕谢铉信了上面的内心,忙替江月凝喊冤:“夫人一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明明她出门前还吩咐柳儿去找些料子,说要给世子做香囊用,怎么可能会突然就与人私奔,一定是有人想要污蔑夫人,才会故意将夫人掳走,趁机毁了夫人的名声!”
夏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恶狠狠道:“对,一定是那个赵公子做的,奴婢怀疑他是假冒的救命恩人,世子定要相信夫人!”
说着冬枝叶跟着求他救人。
谢铉被她们两个哭哭啼啼地吵得头疼,他看完信上的内容,轻嗤一声,想要用这样方法骗他,还真当他是傻子。
他把手中揉成一团扔进炭盆中,“夫人回来之后一直在泽兰院,明白了吗?”
冬枝和夏星一听,明白了他这是保全江月凝的名声,忙点头,然后又给他磕头,要谢他。
谢铉不等她们抬头,转身就出了院子,来到离泽兰院不远的书房,他找来栖夜:“去找人,把整座京城都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找到。”
栖夜这时候才知道自家夫人被人拐跑了,当然也不一定能够被人拐跑的,以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说不定夫人早就受够了主子,这次其实是真的跟着情郎跑了。
直到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栖夜才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立刻领命离开。
没多久,朔奚带着查到的东西回到泽兰院,他查到了一些线索,发现赵仪景与魏三之间有过联系,立刻明白了不对劲,想着回来禀告夫人。
结果却是夫人不见了。
冬枝告知他发生的事情后,他立刻前往书房。
“人是你找到的,他是假的你都不知道?”谢铉坐在上首,那双黑沉沉的凤眸凉凉地扫了一眼跪在下首的朔奚。
朔奚背后渗出冷汗,这是他的疏忽,他什么时候掉进了魏三的圈套都不知道,眼下夫人被人掳走了,都是因为他,他咬了咬牙,道:“属下害了夫人,主子怎么惩罚属下都行,属下绝无任何怨言。”
谢铉手中捏着那枚穿了络子的玉佩,冷声道:“等找到了人,再罚你不迟,你现在出城去找,带上鸱鸟,魏三一定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的线索,没有它,很难找到人。”
等朔奚离开之后,有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中,他递上一张纸给谢铉,“殿下说人已经捉到了,赵将军那边,世子打算什么时候让人带回京中,还有刘三。”
谢铉原本还想着再等些时间,可是魏三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热女身上,这好日子看来他们魏家也是过到头了。
他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道:“明日我让人把他们带回京中,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殿下了。”
暗卫得了他的回复,恭敬道:“殿下说了,当年峪城的事情终于要真相大白,世子理应前去见证。”
谢铉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告诉殿下,我明天不能去了,赵仪景这个人不会再出现在任何人眼前,就当他当年已经战死,现在只有广阳侯世子谢铉,也拜托殿下替我隐瞒当年的事情。”
暗卫只听从上面的命令,所以他没有劝说谢铉的意思,很快就回了东宫复命。
李珣站在廊下,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问道:“他当真是这样说的,那些可是他的荣誉,他当年负气离开京城,不就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不是只会舞文弄墨吗?”
他和其他人一样最开始都以为谢铉只是被人冤枉,才会负气离京,却没想到他早就生了投笔从戎的想法,那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契机。
暗卫没有回答,须臾,李珣叹了口气:“罢了,他让人知道,便由着他去吧。”
*
李妗醒来的时候,那些宫女正在兢兢战战地给她梳妆,她昨晚从魏三那里得知了江月凝和那个男人跑了,心情好上了不少。
她对着镜子中的那张脸笑,镜中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等宫女替她穿戴好的时候,她问道:“父皇的病好得如何了?”
开春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皇帝受了风寒,病情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加之皇后因为他宠爱林婕妤的事情,与皇帝吵了几次,最后皇帝一气之下冷落了皇后,这两个月一直都是林婕妤和魏贵妃在身边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