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拿起玉兔放在眼前端详,看见兔子尾巴上的一个小墨点后,确定了这正是当年从她身上解下的那一个。
她手中紧紧握着玉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寻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就在身边!
情绪起伏过大,她一时觉得头晕目眩,半晌之后才慢慢缓了过来。
蓦地她想起他胸膛上的旧伤,以及他说他曾经因为受了重伤而喝了一年药的事。
她把玉兔小心翼翼放回了暗格中,颤抖着手重新翻找到了伤药。
等她回去的时候,见谢铉正趴在床上,看着地板出神。
“世子说曾经受过伤,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在哪受伤的?”即便她已经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可仍旧带着轻颤。
谢铉想着自己的事情告诉她也无妨,便道:“五年前的峪城,你大约也知道的,那一年回鹘军破了峪城的城门,而我正好也在。”
他的话音才落,就看见江月凝手中拿着伤药掉到了地上。
第77章 放她走,他舍得吗?
谢铉看着她难得失态的模样, 眼中划过一丝不解,但是很快又因为看见通红的眼睛,想起她昨夜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在迷糊之中还听到朔奚说她一整晚都没睡,眼下他醒来时她已经守在旁边, 大约是没有休息好。
才会这般失态。
他扫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药瓶, 哑着声音道:“让青竹进来替我上药,伤口看着可怕,你还是不要看。”
昨晚她看了被他伤到的人的伤口, 差点昏厥,要是让她看见他背后因为取出箭而生生剜了一块肉,就算是她能忍住不害怕, 可他担心她又要难过。
江月凝大约也猜到了他现在的伤口大概很狰狞, 她慢慢从谢铉就是当年救自己的人的震惊中缓过来,手指掐紧掌心,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可心里的难过却更甚,她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让眼眶中的眼泪掉出来,她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最后才弯腰去捡掉在地上装了伤药的药瓶。
“妾身替世子上药。”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铉看着她走到床边, 然后伸手要去解他的上衣。
谢铉的伤口还在痛着, 就连抬一下手臂都痛, 只能盘腿坐在床上,任由她替他慢慢解下了外衣。
等她褪下他那身雪白的里衣之后,谢铉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江月凝的视线都放在他的身上缠了一圈的绷带上,然后倾身贴近他, 双手穿过他身侧绕到后面替他解开绑带。
他们之间贴得极近,从另一边看过去,就像是江月凝抱着他一般。
她的发丝扫在他裸露的肌肤之上,仿佛也扫过了他的心尖,她身上不是他熟悉的茉莉香,而是清雅的芙蓉香。
这香让他有些不习惯,可仍旧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直到她从他的怀中离开,绕到他的背后,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月凝整颗心都放在了他的伤口上,完全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等她解下最后一道绷带的时候,即便是心里做了准备,可是看到那道深深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心颤。
谢铉看不见身后江月凝的表情,只听见她声音轻颤,轻轻问道:“疼吗?”
听见她的问题,他的心蓦地一紧,半晌之后,他回头对上那双眼圈通红的眼睛,哑着声音道:“不疼。”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上次,她的手被剪子划伤了,他也曾这样问过她疼不疼。
他不想让她因为他自己而掉眼泪,即便背后疼得厉害,但为了不让她担心,也只能咬牙说不痛。
江月凝得了他的回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样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最后把药粉小心倒在了他的伤口处,果不其然,她听见了谢铉强忍着的抽气声,等她重新替他缠好绷带之后,他的额头已经因为疼痛而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实在是难受得紧,于是坐在了床边,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前,隔着布料,她听着他突然加快的心跳声,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现在才找到你。
“皎皎……”谢铉舍不得推开她,只能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慢慢抚着,垂眸温柔地看着她,片刻后安慰她道:“我没事,与从前相比,这道伤不算什么。”
江月凝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有很多话想同他说,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今他还受着伤,她不敢让他抱太久,便从他怀中退出,道:“世子躺下吧,钱姑娘说了,喝过药需要休息。”
放好那伤药,她拿起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帕子才碰上,谢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红着耳朵声音不自然道:“我自己来,你回去休息。”
这语气不容反驳,他在她的脸上看到疲惫的神色,便不想她继续照顾自己。
江月凝见他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只得点头:“世子若是有什么事,就让青竹来唤妾身。”
谢铉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嗯了一声,没有再去看她。
等江月凝离开之后,谢铉重新趴了回去,他眉心微皱,想起方才她拿了药回来之后,似乎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
不对,应该是自他说了自己身上的旧伤之后,她就开始有些不对。
猜想她大约是瞒着他什么事情,不然为何会好端端的突然情绪变得比之前更加低落?
然而眼下不是想这个时候,魏家虽然已经倒下了,魏三和李妗已经不能再时不时来恶心他了,可是那个冒充皎皎恩人的男人,却不知道去向。
他叫来青竹,“把朔奚找来。”
很快朔奚就来了,他昨夜回来之后,就等着谢铉醒了罚他,他还以为主子受了这样重的伤,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没想到现在就醒了,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跪在床前,等着主子发落自己,然而等了好久,对方都迟迟没有说话,正在他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床上的男人终于说话了:“她要找的那位恩人,叫什么名字?”
朔奚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他回答:“赵仪景。”
“赵仪景?”
谢铉跟着念了一声,良久的沉寂之后,他蓦地苦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要找的人竟是……
耳边是主子莫名的笑声,朔奚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就惹得主子发笑了,难不成主子嫉妒人家嫉妒得发狂了?
半晌谢铉止住了笑,苍白的脸色透露着一丝惊愕,心情很是复杂,以他的猜想,江月凝方才那般失态,大约是知道了他就是当年救了她的人。
可是她为何不告诉他,难道因为救命恩人是他,所以她嫌弃?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突然不敢告诉她,不敢同她挑明当年的事情。
记忆慢慢回笼,当年他确实救了一个小姑娘,可那只是随手的事情,所以当对方认真的说要报恩的时候,他只当她一个小姑娘不懂什么报恩,也不要她报恩。
后来分别的时候,她好像给了他一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个兔子形状的玉?
他瞬间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下床去找那个玉,朔奚见状忙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主子,钱大夫说了你十天之后才能下床!”
谢铉身上有伤,想要挣脱但是一动伤口就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想起是江月凝帮他上药的,要是因为他现在的挣扎而伤口裂开,那她的功夫就白费了。
慢慢地他停了下来,“松手。”
他让朔奚拿开按在他肩上的手,朔奚见他沉着一张脸,怕自己一松开主子就下地了,便壮着胆子道:“属下不放,要是主子执意要下床,属下只能喊夫人来了。”
江月凝此时正在碧纱橱,谢铉想起她疲惫的神色,不想因为自己而打扰了她的休息。
只得冷着声音道:“我不下床,松开。”
朔奚心道果然拿夫人压主子是对的,他讪讪地松了手,问道:“主子要下床做什么?”
谢铉吩咐道:“去那边柜子的抽屉里,找到那枚玉兔给我。”
原来是为了一块玉啊,不过是一个玉,主子至于要亲自下床去拿吗?
朔奚心里嘀咕,转身往那柜子去,然后经过一通翻找,很快就拿着玉兔回来。
谢铉接过那个玉端详了一阵,最后吩咐朔溪去找陆淮,找到后直接处置了。
等朔奚离开之后,他怔愣地看着手中的玉兔,半晌手指轻轻摩挲着玉兔的身子,心中的酸涩漫了上来。
时隔这么多年,他没认出自己娶的人就是当年顺手救下的小姑娘,他也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在寻找他。
也许曾经的自己在她心里很好,可如今的他,却配不上她的感激。
若是她不愿意承认,那便罢了。
毕竟,现在的他确实不配。
将玉兔塞到了枕头的底下,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还是跟在赵将军身边的毛头小子,那时他借着被污蔑的事情跑出了京城,为了不撞见还在军中的外祖父,他只能选择去峪城。
后来年轻气盛的他碰到赵将军,被赵将军带在了身边,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小,赵将军待他亦兄亦父,看见他在战场上挡在其他人面前不要命地厮杀时,还生气地训斥他。
身边的同袍也是对他颇为照顾,所以城破那天,看着身边一个个与之朝夕相处的同袍倒下,他的心绝望而无助。
他们拼死护住了他的命,结果他到头来给他们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峪城上方的天空被火光染红,地上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他猛地从梦中,睁开的时候,眼角余光发现江月凝坐在了床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他不知道这一梦做了多久,带着梦中绝望的情绪醒来,他一时没有收起脸上无助的神色。
江月凝把他哀戚的目光看在眼中,她紧紧掐着手中的帕子,猜出了他大约是梦到了以前。
谢铉的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江月凝假装没有看见他方才的脆弱,只道:“四个多时辰,你醒了正好喝药。”
说着她转身去端药,等她端来药的时候,却见他自己艰难地坐了起身,不等她说话,又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碗药。
看样子是不用她喂。
“世子......”江月凝觉得谢铉在逞强。
可是话才说出口,就看见他仰头把药都喝了个干净。
谢铉将碗重新递给她,又道:“换药的事情让青竹来,你不用这般辛苦。”
江月凝不知道为何他睡了一觉醒来,待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客气了起来,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谢铉,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不像之前那般。
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中不解,可还是把准备好的蜜饯送到了他的眼前:“这药很苦,世子吃一颗蜜饯压压味。”
谢铉看着她送上前来的蜜饯,到底是没忍住心软了,他接过之后塞进了口中。
蜜饯的甜味好像从口腔蔓延到了心中,他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别过脸不去看她。
江月凝把药放在桌上,再次问道:“世子真的不用妾身给你上药?”
即便是很想,可谢铉到底是按下住了心里的那股冲动,“不必了,让青竹进来,天色不早,你还是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