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很多时候代表着回忆,在香山寺中珩舟夜夜“入梦”的回忆。那时她每一晚睡觉,都是带着期待入睡的。
因为知道梦里有他。
这样想着,宋婉渐渐进入睡梦中去。
到了后半夜,开始电闪雷鸣,山林之中有奇怪的呜咽声。
宋婉很不舒服,感觉像是坠入醒不来的梦境,梦里天空压得很低,越来越低。
房门被轻轻敲响,但她就是醒不来,睁不开眼。
门外的沈行敲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动静,便在门口低声唤:“宋婉,婉婉?”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跋山涉水了一路到这样的荒野寺庙来,她一个人定然会怕。
其实离开她后的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都睡不踏实,似乎习惯了在雷雨中将惊惧的她拥入怀中轻声哄着。
与宋婉相处的那一段时日不算长,却像是刻在了他生命中最好的一段锦缎中,难以释怀。
他试过许多次,都忘不了,也戒不掉。
沈行的乌发被雨水微微打湿,紧抿的唇角,冷峻而沉默,他推开了门。
漆黑的居室,没有点灯,凄冷的月光如霜,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下。
宋婉蜷缩成一团,薄被盖了一半,身上盖着的他的袍子,袍子衣襟上的鹤麾雪白,她的一张脸掩映其中。
似乎是坠入了什么不好的梦,蹙着眉,头没有枕在枕头上,而是别别扭扭歪在一旁,如瀑的长发垂落在脚踏上。
他走到她床榻前,半蹲下来,将她的长发轻轻拾起,放在颈侧,耐心而缓慢地扶住她的头,一点点将她扶正。
她是和衣而眠的,兴许是睡觉不踏实,来回翻身的时候将衣襟扯开了,修长白皙的脖颈下是一小片雪白。
沈行慌乱地调转视线,将被子给她盖好,紧了紧盖在她身上的衣袍,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她为何要去凤阳……
难道真的与沈湛有情么。
他……真的要送她去凤阳么。
又一个惊雷乍起,宋婉颤抖了一下,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沈行在面前,她呢喃着软声唤道:“珩舟……”
“嗯,我在。”他道。
一如多年前那样。
明明外面风雨大作,雷声阵阵,单薄的窗棂被吹得涩塞作响,像是末日般。
他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这才是他的归处。
沈行觉得心里又静又软。
“我……”她像是被梦魇住了,发出难耐的呢喃。
沈行的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嫣红的唇瓣不再饱满,像是渴了。
他起身倒了水,发现这寺庙实在是简陋,连茶杯都是缺口的,里面还有厚厚的灰。
沈行不是做事粗疏之人,曾也是有洁癖的,只不过这洁癖在北境那种不毛之地被矫正了一些,可也无法忍耐这样落满灰尘的东西入她的口。
沈行想了想,拎起茶壶洗净了自己的一只手。
他回到她床榻前,重新蹲了下来,将沾了些水珠的手指凑到她唇边,宋婉像是渴极了,本能地追逐着水源,含住了他凉浸浸的手指。
吮吸,舌头轻轻舔舐着。
指尖传来的触感难以忽视,湿润,温润,滑腻,贝齿像是瓷器,轻咬了他又灵活的划开。
沈行眸子愈发深沉,只觉得浑身发麻。
他抽出手,又重新浸了些水,再喂到她唇边。
她像是不满,不够,皱着眉,继续那吮吸的动作。
沈行努力摒除脑海中那露骨的杂念,深吸一口气,将她重新安顿回被褥里,低声道:“睡吧。”
宋婉紧蹙的眉头松开了,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口中却呢喃着什么。
沈行俯下身去,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话语:“想……回家,母亲……”
他顿了顿,凝目看着她莹白的脸,轻轻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方才的热意被怜惜代替,心底柔软的像水一般。
他蹙着眉,低低道,“我带你回家。”
第78章 清晨起来,宋婉推开门,寺庙中日出而作,小沙弥们已经开始……
清晨起来,宋婉推开门,寺庙中日出而作,小沙弥们已经开始了洒扫,有的挑着才从山上采的野菜蘑菇,烧热了水,还有的拿着抹布擦拭着佛堂前的香炉。
宋婉屏息凝神,伸了个懒腰,要出发了。
雨潇潇下着,可太阳像是并未受影响似的,眼瞅着就要从泛着金边的乌云中跃出来。
山路有些崎岖,马车行驶的并不平稳。
马车外的周决问:“王爷昨夜睡得好吗?”
沈行说:“还好。”
“那世子妃呢?休息的如何?”周决问。
宋婉调转视线看着窗外,“不好。”
她又做了梦,怎么又梦见了他呢。
还好不是她轻薄他的那个梦。
“呃……那您在马车中歇息会儿,等到了凤阳,还不知是什么惨状呢,便更不好歇息了。”周决忧愁道。
事实证明,周决还是乐观了。
还未到凤阳,他们便被堵在了路上。
潇潇的细雨变成滂沱的大雨,天幕漆黑如夜,电闪雷鸣照亮大地时,看清密密麻麻的流民。
周决打听到,钱江上游在夜间决堤,淹了七个县,在睡梦中被冲走的许多都是孩童和老人,家人们或是为了救他们,或是不甘,便跟着被冲到了钱江沿岸和下游。
官道被堵截,只得顺着小路如无头苍蝇般乱走,走了几日,无水无食,伤亡惨重。
灰蒙蒙的天,都是看不见表情的人,不知雷公电母对遍布漫山的灾民们有没有怜悯。
灰白的天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宋婉不知这一切与沈湛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又不是神,应该不会能掌控洪涝吧?
可为何聚集了那么些人在凤阳呢。
隐隐的恐惧和不安在她心中暗暗滋生,无人知晓。
“王爷,雨下的太大了,怕是再这样下去会引发山洪,不可贸然行进,而且前面挪动不了了。”周决道,“全是些妇孺老幼。”
众人都下车在山头上往下看,的确,往下的盘山道上被挤得密密麻麻,沈行调转视线,回头看着愈发可怖的天色,“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弃车吧,把车上的东西分给那些灾民。依你看,这周围可有能躲雨的安全地方?”
周决道:“回王爷,咱们这地势高,幸亏没走到低洼山谷里去,即使山洪来了,也相对安全,附近茂林古树参天,实在不行往树上躲。”
“还有别的路吗?”沈行问。
“没了,就这一条小道,非进即退。”周决道,望着阴沉可怖的天色,“走吧王爷,您先和世子妃往上走,叫他们护送。属下和其余弟兄把车上的东西分了。”
宋婉探出头来:“不可!你若是现在就将东西分给他们,只怕是即刻就会引发暴动!”
“饿久了的人是不管不顾的,这山路如此狭窄,现在又下着暴雨,人都看不清,土不免松动,两边又没有拦路石,万一你推我搡的争抢,岂不是伤亡更惨重?”
沈行道是,“那你作何想法?”
“将车马藏于隐蔽之处,我们先走。”宋婉蹙着眉,心有些发慌,“等雨停了再回来,那时如果一切安好,我们再在这上山路上设个卡子慢慢发……”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本还透着点光的天色像是被墨浸透,霎时间一片漆黑,只一瞬,又呈现出诡异的红色来。
红色和黑色交织,闪现出一块空洞的天幕,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声,“山洪来了!”
紧接着是惊恐的叫声,孩童的哭声,人群四散奔逃隆隆的脚步声。
在马受惊的瞬间,宋婉从马车中跳了出来,沈行将她稳稳接住,而后冒着暴风雨扬声道:“别慌,往树林里去,弟兄们的轻功都是数一数二的,上树吧!”
昏天黑地,大地震动,一片哀嚎下本慌乱的众人在他的指派下,像是有了主心骨,都有条不紊地往茂林中去,一个二个如猴子上树般,都跃上树顶,攀上了粗壮的树杆。
沈行揽住宋婉的腰,精准一提,足尖点地,瞅准了一颗古树跃了上去。
天地间像是某种上古巨兽苏醒了,发出呜咽的怒吼声,眼看那山涧的溪流瞬间壮大,变成能吞噬一切的洪水猛兽,席卷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人命如蝼蚁般。
“婉婉,抱紧我。”他牢牢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攀着树杆,怕她听不见,便于风雨中大声喊道,“这棵树有些年头了,应该能扛得住。”
“我不怕!”她也对他喊,“你别担心我!”
可她的呼喊被震耳欲聋的巨响淹没,举目望去,方才还鳞次栉比的密林扬起一阵骇人的白烟,最高最粗壮的那棵大树被闪电劈断,向其余树木倾轧而去,一棵压一棵地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倒塌,朝他们的方向砸了过来。
惊恐的惨叫哭嚎声不绝于耳,还有轰隆作响的悠长倒塌声,宋婉怔愣着看着这一切。
忽而想起麓山中炼狱般的场景。
人间炼狱,无处不在啊。
闪电照亮了沈行清俊的眉眼,他的眉骨优越,一双眼睛看着她时总是那么深情,深情的让人心颤。
原来,人不是老了才会死。
人也不是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
许多遗憾,并没有等有机会再弥补的时候。
沈行的身形在狼狈的震荡中尽力支撑着,在她腰际的手收紧了,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宋婉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与雨水化作一片。
他像是感应到她的眼泪,却没有法子腾出手来擦去她的泪,只在凄风苦雨中看着她温柔道:“婉婉……”
她的眉眼潋滟动人,眼尾像是染了胭脂泛起薄红,乌发散乱着,一张脸煞白,在这浑噩的天地中有决绝的美,又有种足以让男人心生怜惜的楚楚动人。
沈行不禁笑自己,这样生死关头,都能被她吸引的心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