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骏闻声看过来。
他一时不解,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场面,陆念怎么又开始了。
“我前阵子还剥了,母亲一直爱吃松子,”他又问,“你什么意思?”
“夸你孝顺呢,”陆念嗤笑道,“亲儿子都没有你孝顺。”
亲儿子陆驰没有说话,他感觉到状况不对。
陆勉到底年纪小,念书念得刻苦、也有些天分,但大人的挖苦埋坑、不阴不阳,他还没有领悟过。
见今晚表姐叫祖父这般高兴,他也很想表示孝顺。
“我给祖母剥,”陆勉积极着道,“祖母,我剥给您吃。”
岑氏嘴角抽了下,违心地应下了陆勉的话,又在陆念那看戏一样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里,无声地骂了句“一天天的尽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
暗悄悄地恶心她。
还不如像之前那样砸她东西、砍她院子有种呢!
此时,两位嬷嬷又端着食盘进来了。
盘里排着一个个瓷盅,一人一份。
阿薇打开了盖子,道:“最后是水粉汤圆,酒后吃道甜品,顺顺胃。”
水磨的糯米粉,包了芝麻猪油的馅儿,个头不大,一人两只,份量正正好。
一口咬下去,化开的馅儿涌出来,其中还有稍稍碾了几下的松子仁。
“果然如此!”定西侯满意,“说是松子宴,从头至尾都是。”
岑氏拿着勺子,手指用力,指盖都变了色。
刚刚是不知不觉间让她吃下去,现在再不用掩饰了,极其正大光明。
混在馅里的松仁也不可能像松鼠桂鱼里的那样避开就是了,这是让她吃、还要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地吃。
诚然,她也不是吃不得。
一点松子不会要了她的命,但她就是恶心!
恶心松子。
恶心陆念母女两人的办法。
让她就这么顺了陆念的心思、吃这么个闷亏,这比她自己主动去吃满满一把松子都叫她浑身难受。
岑氏没有动,瞧见陆勉吃完汤圆意犹未尽的样子,她道:“阿勉这般喜欢,来祖母这儿,这盅也给你。”
陆勉欣喜。
阿薇劝了声:“我看他先前已经吃了不少菜了,汤圆是糯米粉做的,夜里吃多了怕不消化。”
简氏一听,很是在理,便冲陆勉摇了摇头。
陆勉只好乖乖的。
孩子们都不许多吃,大人、大人又哪里会问岑氏要两个汤圆?
岑氏的这一盅“送”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眼神里自己吃完。
芝麻馅儿甜得腻人,岑氏硬生生忍着才咽了下去。
再观陆念那看热闹的精神头,岑氏只觉得自己咽的不是汤圆,而是她的血,和她被打落了的牙!
桌上不剩什么了。
定西侯酒后精神奕奕,话也多,说得没完没了。
岑氏着实忍耐不住,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叫小辈们送,只让李嬷嬷扶着她,一道出了花厅。
穿堂风扑面而来。
寒冷、无情。
岑氏脚步飞快,李嬷嬷心惊肉跳,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触了霉头。
待回到菡院,小丫鬟端茶倒水,动作麻利,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嬷嬷看出来了,趁着岑氏不注意,低声问:“怎么了?”
小丫鬟怯生生答道:“刚才春晖园那闻嬷嬷来过。”
“来做什么?”
“她说,侯夫人是不是没有想过,世子为何会想起送凤髓汤来……”
李嬷嬷倏地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
这下,惊动了岑氏:“何事大惊小怪?”
李嬷嬷讪讪,不敢答,又只能咬咬牙,复述了一遍。
岑氏听完,猛地转头看向放在架子上的瓷罐。
耳边,再一次一遍遍响起了“松子仁”,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会儿,再也端不住、忍不了。
她霍地站起身走过去,拿起那瓷罐,高高举起、又用力砸下。
哐——
在小丫鬟的惊叫声中,瓷片飞散。
李嬷嬷也被吓着了,一步都不敢动。
岑氏捂着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药膏,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第84章 您莫要着了她们的道!(两更合一求月票)
油灯光摇晃了下。
面无血色的李嬷嬷嘴唇颤抖,想与岑氏说什么,又没敢开口。
迟疑间,外头传来关切的声音:“侯夫人?”
李嬷嬷一个激灵,这时候才真的回过了神。
她抬高声音,与外头人道:“手没拿稳,不小心砸了,不碍事。”
说完,她的声音又瞬间压了下来,绷紧了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与那小丫鬟道:“收拾干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点数!”
那小丫鬟惊魂未定,被李嬷嬷凶着脸一吓,不住点头。
李嬷嬷没再管她,又去扶岑氏。
侯夫人是端庄文气的,是温柔和善的,断不可能砸东西,也没有理由砸东西。
“您先歇歇,叫人打扫干净,千万别碰着碎瓷……”李嬷嬷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岑氏瞥了她一眼,又煞白着脸看地上药膏。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如此看来,刚刚宴席上阿薇那种事无巨细的介绍,反倒更让她安心。
不。
不对。
她想起来了,阿骏头一次送来凤髓汤时,清清楚楚讲过配方做法。
当时她只觉得这傻儿子竟也有这般周到细致的时候,如今再一回想,哈!
阿骏能知道个屁!
他就是个学舌的鹦鹉,叫他说什么、就说了什么!
而因为送来的是阿骏,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疑心过,被陆念母女两个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嬷嬷见岑氏不肯挪步,只能好言好语地再劝,总算劝得了。
待她伺候了岑氏梳洗净面,把人安顿好了之后,自己都忙出了一身汗。
再转回来,地上已经清理干净了,再寻不到先前砸碎瓷罐的痕迹。
小丫鬟傻愣愣站在一旁,乖顺极了。
李嬷嬷心累,没劲再训话,只问一句:“谁打碎的?”
闻声,小丫鬟倏然抬头,不安地道:“奴、奴婢不小心打碎的。”
李嬷嬷便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出去了。
夜已然很深了。
吹了灯,李嬷嬷在外间榻子上躺下来。
说来,她也有些时日没有睡好了。
夜里侯夫人时常惊醒,她自然也得起身照料,白日里侯夫人勉强能睡一会儿,她一个做嬷嬷的哪里能随便睡午觉?
先前在秋碧园里时,还有人与她换了手,来了菡院,一是人手减少,二来侯夫人情绪更绷、夜里只叫她守。
她确实有些扛不住了。
月末的夜,不见一丁点的月光,今晚云层也厚,估摸着是要下雪的模样。
黑暗中,李嬷嬷迷迷瞪瞪的,脑海里有一段没一段,睡着之前,她还在不住提醒自己:明日说什么也要再劝劝侯夫人,春晖园不过是拿松子仁来恶心人,但也就是如此了,松子仁背后藏的事,谁知道?又如何证明?
没错,就是这个理!
人呐,绝不能自乱阵脚。
李嬷嬷睡着了,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又是格外疲惫,她睡得分外沉。
往常岑氏那里有一点儿动静,她就能睁开眼皮子,今晚却是跟蒙住了似的,愣是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直到她叫噩梦惊了魂,吓得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