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见状,只得抽空去广客来买些可口饭菜,顺便与余姑娘说些能说的“进展”。
“是,王爷四天没回府了,清早小的把换洗衣裳送回去、又收拾了些干净的送衙门里。”
“遇着长公主了,长公主挂念着,但她从来不插手王爷的公务,只叫小的照顾好王爷吃穿,莫要把人先累倒了。”
“难办得很,案上的文书堆得这般高,地上还有不比桌案矮的好几堆。”
“镇抚司那么多人追着去各处问话,要不说还得是镇抚司呢,别人再烦、也得硬着头皮作答,换个别的衙门,或者指挥使不是王爷这等身份的,恐怕还不好问话。”
“王爷的心思不在吃喝上,他巴不得就馒头蘸酱、几口咽下去填肚子了事,什么鱼啊虾啊,他嫌麻烦、浪费工夫。”
“可总不能就那么吃吧?所以余姑娘您看着来,要方便好入口、吃起来不费劲的。”
这对阿薇来说倒是不难。
空口馒头不是个事儿,那就各色包子、夹馍。
广客来本就有包子,而馒头也是现成的,灶上炖了什么肉,拿来手撕或切开,往馒头里夹了就是。
每日厨房里也炖着汤,盛一盅,也不用管里头的料,大口喝了就是。
这些不单是吃了不费劲,只要不是个漏嘴巴,能一手案卷一手包子,眼睛都不用从字上挪开。
但从头至尾,阿薇只知道沈临毓那儿分身乏术、忙得很,却不晓得他忙的到底是什么,直到又过两日才从几个考生客人中听到了些风声。
朝廷在查科举舞弊之事。
查的好像是前些年的恩科,具体哪一科,他们就说不明白了。
但岑太保却是真真切切知情的。
官署里,他与其他两位老大人感慨道:“科举舞弊是要案,势必要查清楚,绝对不能放过!可是不是也要讲究一下时间?今儿初六了,今年初九考第一场,这不弄得考生们都人心惶惶的吗?”
“我也是这意思,费大人他们这些考官都已经闭关了,等初九入考场,也要一头雾水,”萧太傅沉声道,“可我最担心的是考生们受影响,春闱本就是几千人选百人,而这几千人又是全朝万万学子中好不容易杀出来的,多希望能平平顺顺考下来。”
岑太保摸着胡子,痛心道:“最好是能说动圣上,让镇抚司缓缓,怎么也得考完呐,可这事儿我不好去说,您二位也知道,我孙儿要下场,我去找圣上,这、这……”
纪太师道:“我听说,御史们打算上折子,好像还说动了大理寺。”
萧太傅一愣:“大理寺又管不了镇抚司。”
“主要是说服圣上嘛,”纪太师叹道,“贡院忙着准备春闱,镇抚司的人追着去问旧案,这不添乱嘛。”
岑太保垂着眼,没再说话。
年前新宁伯府被抄,御史憋着一肚子气过年,年后也因为黄家罪行确凿而发不出来。
现在有了个弹劾沈临毓的机会,八成不会错过,总得把那股火气发出来。
但是,叫沈临毓暂缓动手,并不等于案子就过去了。
案子会在之后再提,但他想为阿睦做的各种准备,眼看着是不可能了。
风头如此之紧,贡院里哪个副考、同考官敢顶风作案?
而提前弄下去几个,岑太保有心为之,但最多也只能弄掉七八个,再多就太招眼了。
并非是他对阿睦的学问没有信心,而是谁不想多些保障?
岑太保越想越气。
镇抚司、成昭郡王他属狗的吗?
年前突然对新宁伯府下手,还能说是阿妍在其中坏了事,可二十九年的科举……
岑太保想不明白。
朝会上,御史们你方唱罢我登场。
永庆帝没有表态,只押后再议,退朝后就把沈临毓叫进了御书房。
沈临毓呈上了这些日子的成果:“二十九年失手,在三十年、三十三年金榜题名的总共有二十七人,其中有您钦点的三十年的探花林大人。
林大人当时一场文会后吃多了酒、跌了一跤伤了右手,他坚持考了,但左手写字太丑,那墨卷丑得我都看得云里雾里,誊抄官实在没法好好抄。
前日我请林大人来看他那份墨卷,请他自己抄,他都抄得很艰难,但还是照着原来的答案写下来了,您看,就是这份。”
沈临毓替圣上找出来,请他过目。
永庆帝认真读完,叹了一声。
若当年誊抄上来的是这样的春闱三场答卷,定然是杏榜提名,得殿试机会。
“若只有一两人遇着巧了还说得过去,但整整二十七人,”沈临毓道,“三十年、三十三年总共也就上榜了二百三十八人,他们占一成多了。
且还有因故错过两次、今年才又来的,那几人在此次考生中已然靠文会诗会得了名声,至于能不能中,考场见分晓。
圣上,我清楚御史们的担忧,怕影响到此次春闱,因为他们不知内情,他们以为是孤案,只二十九年那一次。
可我知道,二十九年是试水,今年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若我不查得各方都知晓,他就会依样画葫芦地害了这次的考生。”
永庆帝深深看着沈临毓,道:“朕理解,所以他们早朝上说什么,朕都没有管。
不过临毓,朕也要提醒你,你告诉过朕、背后十之八九是岑文渊,你现在急着查,也是照着岑文渊为主谋来布置的。
但是,你现在给朕看到的这些证据,只能说明二十九年的科举确实出了问题,但这些问题还落不到岑文渊头上。
要定他的罪,得要更确切、直接的证据。
你只管查,但初九之后就先别去贡院惹嫌了,他们那儿顾不上你,你把别的能查的先查了。”
沈临毓应下来。
海公公送他出来,笑眯眯说着“王爷辛苦”。
沈临毓告辞,才走出一小段路迎面就遇上了一人。
那人先行停步,周到行礼:“王爷。”
沈临毓回了一礼:“章大人去御书房?”
“是,”章振礼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看,轻声道,“王爷莫怪下官多嘴,您查科举查得太急了些,御史那儿激愤着、几次来大理寺,想叫我们一并上折子。
大理寺与镇抚司,政事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事情得论个对错。
真递了折子弹劾此事,您莫要怪我们大理寺手太长。”
“哪里的话,”沈临毓慢悠悠地道,“年前那事,御史们想骂我,大理寺也没闲着。论对错嘛,应当的,不管是三司六部哪个衙门,都可以来论。”
章振礼眉头一皱:“王爷,两件事您不要混作一谈。”
沈临毓轻笑了声。
转眼便是初八。
岑睦浑然不知道科举舞弊与他有关,午前又来了趟广客来。
“我明日入场,三天一场、连考三场,再想尝到余姑娘的手艺,得等到十八了。”岑睦叹道。
阿薇笑了起来,道:“那就请岑公子吃了午膳?今日厨房炖的骨头汤不错。”
“今日没有这份口福,”岑睦拒绝,一副遗憾之色,“祖父准备了午膳,替我鼓舞士气,夜里就简单用一些,收拾好东西,明儿一早就去贡院了。”
岑睦固然不信眼前这好骗的余如薇有害他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他不敢吃广客来的东西。
阿薇也不勉强。
真请岑睦吃了,万一吃出什么问题,反倒要来赖她。
不值当。
“那就等你考完,置庆功宴。”阿薇笑道。
岑睦满口答应下来,高兴地回了太保府。
岑家的这顿午膳,摆在花厅里,岑太保格外重视,家中上下都来了个齐全。
岑睦晚来一步,太保夫人心中不满,嘴上没有说话。
“又去广客来了?”岑太保倒是问了一句,“没有吃什么吧?”
“今日不会在外头乱吃东西的,”岑睦笑着给太保倒酒,“您放心。”
岑太保满意地点了点头。
饭后,岑太保叫岑睦去书房说话,仔细叮嘱他考场上的各项事宜,耳提面命。
这些话,岑睦早就听了不止一遍了,但还是耐着心思听完。
岑太保末了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岑睦不知这话其中深意,应了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岑太保的次子岑哲满面忧愁。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岑哲握着妻子的手,难过极了,“我没有出息,念不好书,这么多年也不得父亲的喜爱,害得你们母子也跟着我受委屈。
你明明是国公之女,愿意嫁给我是我天大的福气了,可我却让……
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就算读书上没有天分,但也能在别的事上作出些成绩来,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
他的妻子、安国公的庶女章瑛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汪汪。
章瑛前脚对丈夫又是鼓励又是支持,后脚、第二日上午,考生们进了考场,章瑛回了安国公府,对着嫡母安国公夫人簌簌掉眼泪。
“老来子没占着一点儿好,太保眼里只有那个庶孙。”
“您是不知道,年纪差了这么多,那庶出的孙儿还拿我儿子的心头好呢。”
“原本您那外孙儿极喜欢的一只狸花猫,我们养得好好的,他开口来讨,太保说话,还就只能给他了。”
“他要真仔细养着也就罢了,没过三五天那猫就不见影了,淼儿哭得伤心死了。”
安国公夫人搂着她,一面替她抹泪,一面好言劝道:“你既知道年纪差了这么多,你自己有儿子傍身,你跟那个庶孙计较什么?”
“我怕公爹再偏心下去,以后整个家都是那庶孙的了!”章瑛委屈极了,“您怕是还不曾听说,那庶孙一直往西街一家酒肆跑,那是定西侯府那回京的母女的铺子。
我琢磨着,公爹不会是打那小丫头的主意吧?
他们也不想想,侯夫人都被赶去庄子上了,那母女能给岑家好脸色?
话说回来,那庶孙也不是个会热脸贴冷屁股的,莫非那小丫头稀里糊涂还真被他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