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毓:……
“不是,”他的声音更低下去,“事到如今岑太保都想保一保的人,安国公算一个,那就喂个饵,试一试。”
穆呈卿正色,回过头往身后的花厅方向看了一眼。
他知道沈临毓没有说完的意思。
京城下了一场春雨。
雨水之后,岑家的结局也定了。
有当年的同考官扛不住,交代了受上峰示意、让他对监考的这一房舍的考生多加关注,也说了一位副考那时反常地来他这房舍好几次。
受到舞弊影响、但在之后的春闱高中的考生,此刻在京中任职的,由林珣牵头纷纷站出来,指证考场中的怪异之事。
一道道审、一遍遍查,终是追溯到了岑太保头上。
科举舞弊的罪名摁住了,早前预备好的沙土倾倒下,一座高塔直直而起。
收敛钱财,吞田并地,结党营私,冯正彬、薛文远、黄镇的名字陆续出现,又是纵容子弟行凶,除了脱逃的岑睦,还有手握两条人命的定西侯夫人岑妍。
安国公跪在御前痛哭流涕,一面和岑文渊割席、说自己对他的违法全不知晓,一面又心疼女儿、外孙儿,请永庆帝开恩。
永庆帝烦得要命,让他去外头跪着,别在跟前碍眼。
沈临毓到的时候,安国公在御书房外跪得左摇右晃、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见了他,安国公又赶紧道:“不瞒王爷,内子挂念外孙挂念得病倒了,小女也是以泪洗面,还请王爷多美言几句。”
“我尽力。”说完,沈临毓随海公公进去了。
沈临毓和永庆帝单独谈了一个多时辰,安国公当真撑不住的时候,才见他出来。
“国公爷放心,如何处置岑家,这两天诸位老大人也都和圣上表达过想法,圣上已是有了考量,”沈临毓扶了他一把,“圣上让您别跪着了,回家去吧,以后好好管束孩子,他若往后还想做岑家人,那就别怪圣上。”
安国公一听就明白,激动地连声道谢。
午后,旨意下。
岑文渊和两个儿子、两个成年的孙子斩立决,女眷及更小的孩子流放关外、永不得入关,继续搜捕下落不明的岑睦。
岑氏之事,由定西侯返京之后再做处置。
脱身的只有章瑛母子,以及彻底剃了头发出家的岑琅。
岑琅知道,这是她逃出生天的代价。
镇抚司往岑家拿人,哭喊声一片。
太保府坐落的大街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不远处的马车上,陆念撩着帘子,一瞬不瞬地看。
岑文渊已经走不动了,被镇抚司的人拖出去。
太保夫人在痛骂着岑睦,岑睿怪父亲不该逼他把岑睦认回来,岑哲骂他管不住下半身、别在外头睡女人就不会有岑睦这个人。
岑瞳苦劝父亲,岑瞻求着叔父,只盼着安国公府能多多少少打点打点,让流放的亲眷这一路上能好走一些。
那一行人走远了,哭声骂声也越来越远。
陆念缓缓放下了帘子,转头看向了被阿薇和闻嬷嬷一左一右钳制在中间的人。
“你的娘家倒了,”陆念笑了起来,毫不留情,“这出戏好看吗?”
岑氏动弹不得,手脚被捆着,嘴里塞着布团,她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浑浊的眼睛凸着,戾气十足。
“你们岑家的恶事、你的歹毒心肠,天下皆知,”陆念一字一字道,“现在,回庄子里去,该轮到我们算总账了!”
第126章 我不及你,远不及你(五千大章求月票)
马车沿着长街一路行。
外头的声音透过车箱传进来,嘈杂的、热闹的,议论声、叫卖声。
渐渐的,那些声音一点点消失了。
车外静了许多,只有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动静。
岑氏那繁杂的心也随着这一路的变化而冷了下去,就像是被划出了一个口子,身体里的精血、那股生命的精神气从口子里散溢出去,一点点地干了。
这一刻,比先前在太保府外看到岑家众人被带走时,更让岑氏感受到,等着她的是真真正正的末路。
视线落到了陆念身上,岑氏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会怨恨滔天,会不甘愤怒,但或许是没了精神气的缘故,那些情绪一丁点都冒不出来。
于是,岑氏想,死就死吧。
她杀过人,一盒添了松子的点心,一包磨成细粉的莽草,动了手指的事,轻飘飘的。
今时今日被陆念杀了,也不过是轻飘飘的。
杀人,还能杀出花来?
这么想着,岑氏整个人都软瘫瘫的。
马车停在庄子里,闻嬷嬷把她拽下车时,岑氏都是一副半死不活、随便极了的样子。
廊下,李嬷嬷哆哆嗦嗦站着。
阿薇一眼扫过去,见她缩着脖子点头,这才低声与陆念道:“都准备好了。”
陆念一路上都在打瞌睡,人也惺忪,闻言眼神亮了起来。
“那就好,”陆念道,“不枉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
岑氏这些时日瘦了许多,吃喝不顺心,腿伤后行动也少,在庄子里浑然不知外头事,几月间不说皮包骨头,但也没多少肉了。
身强体壮的闻嬷嬷一个人就能拎得住她。
岑氏先前住的小院里安静极了,除了那不声不响的李嬷嬷,再没有其他人。
闻嬷嬷强势地把岑氏拖进了屋子里。
岑氏进门后她恍然发觉这屋子与之前很不一样,可没等她看清楚就已经被迫着移步换景,晕头转向。
等被摁在了榻子上,岑氏闭了闭眼缓过那阵眩晕之感,这才看向四周。
的确是她住了几个月的屋子。
只是,内里的陈设布置截然不同了。
先前空荡荡的,一眼能望到头,没有多少家具。
正中那张桌子遭受过陆念的匕首,也被李嬷嬷几次掀翻,又破又旧。
窗户不怎么透光,白日间里头也是暗沉沉的,叫人很不舒服。
床上的幔帐不晓得是哪一年的旧物,松松垮垮、多年没洗,一股子灰尘气。
而现在,全变了。
窗户纸重新糊过,春日下午的阳光撒进来,映亮了室内。
一整套的家具摆开。
靠着墙的架子上摆了不少书册与摆件,两个大博古架拦在寝间和中屋之间做隔断,上头是顽石、珊瑚、香炉。
花架上,白瓷花瓶里插着杏花枝,花朵绽放。
桌子半旧不新,八拼的攒盘堆了两套,装满了各色坚果饴糖,摆得不精致,但满得几乎溢出来。
岑氏看清楚的这一瞬,呼吸跟着凝固起来。
上一刻还半死不活的人,下一刻眼中恨意不甘聚集,精神气涌回了身体里,顺着那道口子沸腾一般地往外冒。
她狠狠得看着坐在桌边的人。
她知道,那不是白氏,白氏不会穿那么艳红的衣裳,那人就是陆念。
可或许正是因为那是陆念,岑氏的火气才会抑制不住。
陆念把岑氏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由地哈的笑了声,问:“喜欢这样的富贵满盈吗?你定是喜欢的,所以才会杀了原本生活在富贵里的我母亲,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岑氏挣扎着身子,唔唔叫唤。
闻嬷嬷上前,取走了岑氏口中的布。
积攒在嘴巴里的唾液没有了封堵,干涸的喉咙一时间又咽不下去,口水顺着嘴角涌出来,让岑氏狼狈极了。
但她顾不上那些狼狈,嘶哑的声音里全是恶毒,岑氏道:“你很得意?”
“我这是好心,好心让你再体会体会这镜花水月,这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强占了三十年,够本了!”陆念说着抬起手,指着各处,眼中含恨,“我就是想不明白,不过就是些点心,不过就是些玩物,就为了这么些东西……
是,你不富贵,岑家当年还没有这么富足的日子。
你眼红,你嫉妒,你眼皮子浅到看什么都稀奇!
可再稀奇再富贵,抵得过人命吗?
我母亲的命,竟然只值这些玩意儿!”
岑氏呸得唾骂道:“你生来就是侯府千金,你懂什么?”
陆念正要说什么,举起来的手被拉了下来。
那是阿薇。
阿薇就坐在她边上,刚刚那点工夫里,默默地剥了一小把松子仁。
掰开陆念的手中,阿薇把松子仁放在上头,冲她笑了笑。
陆念那翻涌着的情绪不由地缓和了些。
温柔地看了阿薇一会儿,再扭头面对谩骂的岑氏时,陆念的眼神又沉了下来:“你很懂,所以,我把这些东西又摆在这儿了。”
这些,岑氏曾经嫉妒到发疯的东西。
陆念吃完了手中的松子仁,擦了擦手,取出一张纸来。
“休书,”陆念道,“你摁个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