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定西侯最终半饿着肚子睡了。
万事不知的陆骏一夜好眠。
他昨天吃了不少酒,原本稀里糊涂打瞌睡,中途被叫起来用了一碗鸡汤。
热腾腾的,配着鸡血鸡胗,一碗下去发了些汗、连酒气都散了不少,上床后一觉睡到天大亮,爬起身来丝毫没有酒后的酸痛不适,哪哪儿都舒服。
陆骏起得迟了,桑氏不在院子里。
他自顾自梳洗得当,便打算出门去。
人才走到二门上,就遇见了陆念与阿薇。
阿薇上前唤了声“舅舅”,又问:“昨夜那碗鸡血汤您用着还满意吗?”
陆骏奇道:“你怎知我昨夜用的什么?”
“那是我做了让人送过去的,昨夜杀了只鸡,晓得您爱吃新鲜鸡血,说来鸡血是表弟接的。”阿薇答道。
陆骏眉梢扬起,立刻来了兴致。
别管与外甥女亲不亲近,自家晚辈做的吃食与厨房上的肯定不一样,何况其中还有儿子参与。
“你们两个,”陆骏抬手、虚空点了点阿薇,“真是给了舅舅一个惊喜!昨儿那汤竟是外甥女与阿致做的,难怪舅舅用得那般畅快,唉!等舅舅出门见几位友人,也说着让他们羡慕羡慕。”
边上,陆念朝天翻了个白眼,嘴皮子一动,没有声音,口型明显。
就是那“傻子”二字。
傻成这样,难怪被岑氏哄得团团转!
“舅娘在前头花厅,舅舅与我们一道过去?”阿薇道。
陆骏还叫那鸡汤暖着心,没有拒绝。
二门上记着刘管事半夜来的交代,道:“侯爷让世子去书房一趟。”
陆念心里透亮。
斗鸡这事就得闹大些。
昨儿杀鸡热闹归热闹,还是吃了天黑的亏!
现在怎么也不可能让父亲与阿骏闭门说事。
她与门房的道:“就说是我说的,请父亲也到花厅,难得今儿都有空,坐下来一道说说话、吃个早午饭。”
都晓得姑夫人说一不二,见世子并未反对,门房上当即应下来。
花厅里。
桑氏正审阿当。
陆致也在,被她罚站在角落里,没法与亲随串供。
阿当被关了一晚上,晓得状况不好,不敢再欺瞒,老老实实交代着。
“去年末、书院放年假前开始的,年节里热闹,公子常往将军坊去。”
“都是与同窗一道,小的不怎么跟着,不清楚公子是输是赢。”
“小的有罪,没有劝说公子,还替公子瞒着府里,每次晚归说谎是与同窗交际。”
正应着话,外头脚步声传来。
透过窗户,陆致一眼看到了陆骏,正欲呼唤求情,就看到落后了两步的陆念与阿薇,他倏地缩了缩脖子。
陆骏显然没有料到花厅里是这么一个状况,看了眼陆致,又瞥了眼阿当,他在桑氏边上坐下:“阿致做了什么事,让夫人这般生气?”
“他……”桑氏张口要提,抬眼瞧见刘管事小跑着过来,便先收了话。
刘管事额头冒汗。
这种一看就不妙的局面,他根本不想掺和,偏是避不开。
硬着头皮,刘管事将帖子递到阿薇面前:“表姑娘,有人拿着您的名帖来收账。”
阿薇接过来看,正是她交给将军坊管事的那张。
她走到桑氏身边,道:“舅娘,那只鸡是我强买回来的,挂账了二百五十两,人家上门来取了。”
陆骏正吃茶,闻言险些喷出来:“什么鸡值二百五十两?”
“就是舅舅您昨晚上用的那只鸡。”阿薇面不改色。
陆骏愕然。
没错,他喝的是鸡汤,不是凤凰汤。
“外甥女你当了冤大头?”他问。
“那是你儿子在将军坊里当宝贝赌钱的斗鸡!”陆念嗤得笑了声,凤眼凌冽,“不好好琢磨明白,斗鸡能值两千五百两,两万五千两!你多大家底都不够输的!”
陆骏脑袋嗡嗡作响。
难怪夫人气黑了脸,难怪大晚上杀鸡做汤!
陆骏冲陆致喊道:“你过来,过来跪下!”
阿薇颇为贴心,问刘管事道:“鸡毛掸子做得了吗?毛少些不要紧,能抽人就行了。”
第22章 一脉相承的蠢
陆致正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从墙角挪出来,还未跪下就听到“鸡毛掸子”四个字,难以置信地看向阿薇。
“你又杀鸡又拔毛,还没有尽兴?”他瞪着眼睛问,“还嫌我不够倒霉,非得我再挨顿打?”
阿薇目不转睛迎着陆致的目光:“我大晚上的又买鸡又杀鸡还炖鸡汤,为的是‘尽兴’二字?怎得?你斗鸡还不能挨打了?”
陆致语塞。
昨晚上就知道了,说、他说不过表姐,打、估计也打不过。
阿薇的右脚往前轻挪了小半步,脚尖轻轻地、一下一下点地。
陆致看懂了。
他若是不好好跪下,那脚尖就直接踹他膝盖窝了。
陆致看得懂局势,今日这场打少不了,干脆放弃挣扎,换少吃些苦头。
阿薇见状,又看刘管事。
刘管事见无人反对,硬着头皮寻了把掸子来,递给陆骏:“您将就……”
等桑氏说了自去账房支银子,刘管事啄米一般点头应下、转身就走。
老子教训儿子的热闹,不是他们底下人能看的。
有多远躲多远。
待定西侯得了消息过来用早午饭,一抬眼就见陆致背上狠挨了两下掸子,激得他眉上青筋一炸。
好在记着父打子、子打孙,定西侯落座,并未出言劝阻。
陆骏不是个胳膊多有劲儿的,气头上抽了几下,续不上那口气,便撑着掸子问:“赌钱?你哪里来的钱敢去将军坊赌?”
“起先去时只看个热闹,后来拿过年时的压岁钱试了手,运气不错赢了,”陆致答道,“再后来黑羽大将军登台,我就看好它、它也争气,偶尔压旁的输了些,也能靠大将军赢回来。我真没输钱,反倒是大将军……”
大将军被抽骨炖汤。
死不瞑目。
“听听,”陆念微偏着身子与桑氏道,“还委屈上了,没输钱就不叫赌了是吧?”
桑氏抿唇。
陆致斗鸡不到一年,十二岁的年纪,本身也没有多少零花钱。
桑氏不怕他把零花输得精光,她怕的就是陆致这种不把赌钱放在眼里的态度。
这是最要命的。
桑氏问道:“你既赢了不少,钱呢?去哪儿了?”
“与同窗交际,买些零嘴吃食,”陆致心念一动,又道,“腊月是您三十岁的整生日,儿子想多些银钱给您买礼物……”
饶是憋着火气,听这么一句,桑氏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三两分。
“那也断不能去赌钱,”她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早前也与你说过,有些东西是断断不能碰的。”
边上,陆念一手支着腮帮子,嘲道:“不愧是亲生的。”
桑氏脸上一讪,本以为大姑姐说的是她,却见陆念空着的另一手指了陆骏又指陆致。
“当爹的巴巴捧着孝心拜错了娘,当儿子的认得娘、却捧错了东西,”陆念点评道,“一脉相承的蠢!”
陆骏猛扭头看过来:“你能不能别添乱?”
“我添乱?”陆念骂道,“没有我们阿薇,你连你儿子什么德行都不晓得!教子教子,你自己一根歪上梁,你让你儿子怎么直?”
陆骏一口气梗在嗓子眼。
这是光骂他了吗?
这是祖孙三代都骂在里头了!
换作旁的,陆骏还得与陆念掰扯一番,偏今日在座的全是为了陆致,他不想失了重点、做陆念那种狗路过都咬一口的乱棍疯子,干脆一屁股坐回去,与桑氏道:“别理她,夫人继续问这臭小子。”
桑氏稳了稳心神:“与你一道斗鸡的都有谁?他们家里晓不晓得状况?”
这次陆致没有正面回答:“做错事的是我,不关别人的事,我认错就是了,何必去掰扯旁人。”
“你不说,阿当难道也能不说?”桑氏道,“你的坚持毫无用处,你的仗义也用错了地方。就像你想的生辰礼物,根子错了,花也好不了。”
挨训总比挨打强。
陆致垂着头,并不多言。
阿薇靠着陆念坐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待听见外头有动静了,她才与陆念交换了一个眼神。
岑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