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菜和蜀地菜,口味相差甚远,”阿薇淡淡道,“我们做厨子的,总得兼顾着些。”
沈临毓忍俊不禁。
既定了对章振礼继续施压的办法,阿薇便没有继续说道这些字体的想法。
她向沈临毓示意了下,灭了桌案上的灯。
随着油灯一盏盏灭,屋里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怕夜里下雨,沈临毓帮忙把窗户都关上了,院子里的灯笼光被阻隔着,室内只余阿薇手中那盏灯油的亮光。
沈临毓转过身,看着被明黄灯光映亮的半侧脸庞。
莹润、温和。
没有平常的冷清,也没有随了陆夫人的娇纵。
略一犹豫后,沈临毓还是开了口:“元敬这些时日不在京中。”
“我知道,”阿薇道,“元慎提了一句,说是王爷让元敬去拜访高老大人了。”
“是,明面上是的,”沈临毓的喉头滚了滚,看着阿薇,道,“私下里,我让他转道中州。”
阿薇的眼睛沉沉看着沈临毓。
大抵是下厨多年的缘故,她的手非常稳,哪怕听到中州时,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她的手也没有抖一下。
手稳,油灯稳,室内无风,火苗亦稳,映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才会那么清晰,以至于一闪而过的情绪都被沈临毓抓到了。
“梳理当年的旧案,总要弄明白发生过什么,”沈临毓说完,见阿薇神色复杂,他又补了一句,“案卷上,一直都是无人生还。”
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金殊薇能逃脱。
这一点,他想,阿薇姑娘应该也想知道。
沈临毓猜对了。
四目相对,沈临毓的神色融于暗处,阿薇不能全然看清楚对方的情绪,但她能察觉到,沈临毓没有恶意。
提醒她“没有第二人”时是这般,一声“阿薇姑娘”也是这般。
阿薇固然可以不承认,沈临毓其实也没有一锤定音的实证,但这一刻,阿薇想,在心知肚明上,她不是一味占了上风。
沈临毓手里有牌,打不打、怎么打、何时打,由他来判断。
而她这个藏了两个身份的人,在不回应之余,手上的牌还是缺了几张。
这让阿薇不免有些烦。
可话说回来,王爷说得对,她的确很想知道中州后来到底是什么状况。
在闻嬷嬷带着她逃出去后,她的父母又面对了何种局面?
不管王爷出自何种目的,他做事都足够细。
这般细致敏锐,能察觉到她的身份,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没有多言,阿薇转身走出屋子。
院子里,夏日的夜风带了些许的黏腻,前头大堂里热闹的声音下,还有不远处草丛里此起彼伏的各种虫叫声。
油灯被她放在了石桌上,她抬头看了眼淡淡的月色。
在身后的脚步声里,她问:“元敬何时回京?”
“快则半月,慢就小一月,看他这一趟顺不顺。”沈临毓答道。
她道:“怪辛苦的。”
“路远。”
“是啊,路远。”阿薇叹了声。
正是因为路远,闻嬷嬷才能日夜兼程抢出来时间,把她带走。
她们离开了中州,一路南行,最后抵达蜀地落脚,数年之后,她们与陆念一道回到京城,却是再没有路过中州……
轻轻地,阿薇道:“谢谢。”
简简单单两个字,明知道是筹子,沈临毓还是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
阿薇送了送沈临毓。
关上后院门的那一刻,她舒然叹了口气。
陆念有些话说得颇有道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实在缺牌时,就别想着怎么配牌了,左右配不出来花,而是要添筹子。
只要筹子够多,青山依旧在。
另一厢。
定西侯看着面前的那一碟点心,心里滚烫。
“阿薇让你带回来的?”他追着问陆致,“你去广客来都说了些什么?”
陆致讪讪,硬着头皮道:“姑母叫我过去,听她把父亲骂了一通。”
定西侯愣了下。
阿念骂阿骏,这一点不稀奇,稀奇的是让阿致去听着。
难道不该想骂人了,把阿骏叫过去骂吗?
陆致又道:“郡王爷在,还有一位大理寺少卿章大人。”
章振礼?
定西侯问:“怎么骂的?”
陆致不太愿意学,偏被定西侯瞪眼盯着,只能苦哈哈地把陆念的话学了一遍。
定西侯听完,拍了下大腿:“骂得好!”
见陆致一脸沉痛样子,定西侯清了清嗓子,找补了一句:“也不是全骂你爹,指桑骂槐懂吧?”
陆致木着脸点了点头。
定西侯拿了一块点心递给陆致:“挨几句骂的事,反正骂的是你爹又不是你,你听过就算,她们母女俩有自己的打算,你看我,我也没少被你姑母表姐劈头盖脑地又损又骂。”
陆致道:“表姐说,姑母就那性子,只要好用,别说弟弟了,亲爹都能骂上两刻钟。”
亲爹定西侯:……
老脸臊归臊,点心入口,还是舒坦了些。
骂就骂吧。
阿念还有心力劲骂人,他就该知足了。
第145章 章大人好生客气(两更合一求月票)
穿过园子时,黑暗中虫鸣不断。
太喧闹了。
章振礼抬手抓了把脖颈,想把收得严实整齐的领子解开些,又因为习惯使然作罢。
管事小跑着过来,恭谨道:“国公爷在书房等您。”
章振礼客气地道了声“辛苦”。
进了书房,他就见安国公提着笔在练字。
章振礼问安后,站在他边上。
安国公写完了这一幅,认真问章振礼:“如何?”
见章振礼斟酌,他又道:“阿谀的话,我在外头听多了,你只管说实话。”
安国公的字不能算不好。
他的基本功不差,一笔一划都有讲究,也尝试着写出飘逸之感,但就是缺了味道。
临摹大家之作,没有临出成效;想自成一格,就是缺了灵气。
说直白些,中规中矩,借着他一等国公的身份,旁人多奉承几句也不至于因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而显得马屁太臭。
章振礼了解安国公脾气,没有太过粉饰词句,一五一十地说了。
安国公也确实没有为此生气,放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都说勤能补拙,但也只是补拙而已。我于书道上不算勤奋,也少天赋,和你比起来就差多了。
你今晚上同郡王吃酒去了?
我估摸着是为了书道会的事情吧?
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摆明了试探你,我刚想着不如送我的字去长公主府。
字虽不好看,但也是我们章家对皇太后的一片心意,我这个国公爷、论资排辈的也比你高大些。
可你看,我在这儿写来写去,就是这么些玩意儿!
这条路眼看着是堵上了。”
临时抱不住佛脚,安国公亦是十分犯愁。
“王爷的确有备而来,且他和陆家母女……”章振礼斟酌了下用词,“算是合作默契。
我原不想和王爷有太多往来,但他主动提起去广客来吃酒。
上回与那陆念结识,暂没有看出端倪来,我便想着借王爷名头上门去、也免得突兀了惹人防备,顺便也能看看王爷与那余如薇是个什么状况。
没想到一过去……”
听章振礼说那陆念练字,安国公的嘴角一抽一抽,胡子都跟着抖。
好好好。
好大的一个坑!
“这事怪不得你,”安国公皱眉道,“两军对垒,他们先落了阵,于我们就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