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写,反倒会心虚至极,收着写也比不写强。
唉,说到底还是要怪你伯母,怎么偏偏就揽了这事回来,太不谨慎了。
我与她说道理,她还听不进去。
唉!”
章振礼沉默。
这事轮不到他置喙。
天底下能劝的事情多了,惟独这夫妻之间的抱怨,谁也别去掺和。
安国公絮絮叨叨说了老妻几句,才道:“那字也写了,王爷又开口说了,不管如何,明日该送去的还是送到长公主府。”
章振礼应下来。
安国公又问:“依你看,王爷与那余如薇到底怎么一回事?”
章振礼说了他一路上思考后的答案:“看着没有十分熟稔亲近,但王爷对她亦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态度。”
安国公眉梢一挑。
这好像和他先前想的不太一样。
成昭郡王以扳倒岑文渊为报酬,让陆念母女做先锋,说白了,这是各取所需,也是以人为棋。
捏着棋子排兵布阵的人,是绝不会把自己看作与棋子一般的。
上位者就是上位者。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有的君王亲和些,揽着臣子一口一个“爱卿”,可哪位爱卿真把这份“爱”当真,脖子上头就该掂量了。
这种上下状况,于君臣是,于任何主从都是。
郡王和穆呈卿称兄道弟,但镇抚司的人马对他皆是手下。
他或许没有那么傲慢霸道,可指挥者依旧是指挥者。
章振礼很难把他看到的那些郡王和余如薇说话的姿态归入到指挥与先锋之中,安国公听他形容,亦很难理解。
难道真叫老妻说中了?王爷就是看上了那余如薇?
可哪位男子,能一边存着爱慕之心、一边让心仪的女子去当先锋?
藏着护着都来不及!
总不能是随便耍着玩玩?
这念头一冒出来,安国公自己就否了。
不可能。
郡王一看就是随了长公主与驸马,在男女之事上纯着呢。
他一下一下抚着胡子,到底是哪里想岔了?
难道说,他们误会了郡王爷?书道会也没有多余的意图?
又或者,陆念母女不是棋子?
既不是棋,她们做什么突然常常到相国寺,做什么和老妻接触起来?
顺着这思路一走,安国公一个激灵:难道自家和她们母女有仇不成?
这怎么可能!
他和定西侯在朝堂上有什么仇怨?
他们和蜀地那短命的余家更是毫无联系。
说到底,他也就是和岑文渊做了亲家而已,这年头为母报仇,杀了罪魁祸首、杀了祸首娘家,还要牵连上娘家姻亲?
株连也没有这等株连的法!
到底是为什么……
此事一时想不透彻,天色也晚,安国公只得暂且按下。
他收拢了下心神,交代章振礼道:“你有机会还是多接触下那边,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章振礼颔首。
安国公又道:“我听说振贤又让你指点他作画了?
你有空就看,没空别理他那些闲事,他整日不务正业,还非得拉扯上你。
你原本也不擅长丹青。
我让他多向你请教,是盼着他多问些朝堂大事,他倒好,没点儿出息!”
章振礼道:“也不费多少工夫。”
他看不上章振贤,但帮他、指点他,也算是几十年如一日、习惯成自然了。
谁叫他是伯父的嫡亲儿子,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呢?
哪怕是个废物弟弟,该帮还是得帮。
章振礼从书房退出来。
夜风止了,虫鸣越发刺耳。
突然间,他想起了陆念今晚说过的话。
废物就是废物。
投胎还真是个本事!
翌日。
临近中午时,沈临毓进了大理寺衙门。
少卿分左右,官署内部也分了左寺、右寺。
沈临毓来寻章振礼,直直就往右寺走,遇着的官员小吏纷纷与他问候,有人急着要去报上峰,被他拦了。
章振礼还不知道沈临毓来了,正和下属们积极说着案子。
沈临毓站在院子里,角度关系,他看不到章振礼,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这案子不止在江宁,甚至整个江南都议论纷纷,递上来、打回去,递上来、打回去,没完没了。”
“大理寺核准地方案件,不是让我们看着不对打回去就算了,要把事情解决!”
“你说江宁府自己查案子没查明白,他们当地世族乡绅也还在闹,我们管不了当地刑名,那就让能管的去。”
“御史巡按,不够就请圣上点派钦差,地方上官官民民那点事、地方上解决不了,那就京里去人解决。”
“刚刚许大人说的就很对,这事情……”
“诸位还记得前些年徽州府那案子吗?当时我们……”
沈临毓靠着墙边。
阳光被长廊顶挡住,避光处没有那么热。
他也不着急,闭目养神似的,一面等,一面听章振礼的侃侃而谈。
不管章少卿在巫蛊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作为朝堂官员、日常政务上还是很上心积极的,强硬起来,一众比他年长许多的老臣都只有听着的份。
里头,章振礼一个人又说了一刻钟,这才把事情敲定了,放松下来饮了一口茶。
沈临毓慢悠悠走到门边,拱手道:“各位大人辛苦。”
章振礼在一众问安声中抬起头,对上了沈临毓的视线,眼中防备一闪收起,客客气气唤了声“王爷”。
沈临毓请他借一步说话。
章振礼从里头出来,道:“若是为了书道会的事,家中管事上午就整理好送去长公主府了。”
“是另有一事请教章大人,”沈临毓道,“衙门里人多,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说吧。”
一来一去,两人各有心思,最后还是定的广客来。
理由也是简单:大中午的,总不能饿了肚子。
依旧是昨晚上那间后院的小屋子。
沈临毓笑着与阿薇道:“等下还要回衙门,也吃不得酒,简单些就好。”
阿薇应了声“好”。
桌上,章振礼昨晚写的字也已经收起来了。
陆念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嗤笑了声:“如果那就是章大人的能耐,啧……国公夫人还真是,夸自家人夸得厉害了。
也不奇怪,国公夫人是位好母亲,母亲眼中,儿女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她对庶女那般好,对侄儿自然也是如此。
这事不能怪到章大人头上,是我因一位良母的爱子之心而有了过高的期待。”
章振礼险些气笑了。
千步廊一路过来,少不得出些汗,人也燥热。
他定定看着陆念,压着脾气,道:“让夫人见笑了。”
陆念抚掌,哈哈笑了声,抬脚走了,留给章振礼一个嚣张的背影。
章振礼一口气下不去又上不来,着实堵得慌,闭着眼按着眉心缓了缓,听到沈临毓走进来的脚步声才又舒展开来,恢复如常。
“王爷想说的是什么事?”他问。
沈临毓道:“想请章大人仔细看看冯正彬的那份遗书。”
章振礼一下子没有领会:“那案子……”
“冯正彬的死一并被归为了科举舞弊案,这其中有圣上的考量,”沈临毓清了清嗓子,“但我们做臣子的,能弄清楚的地方还是再多费些心,说不准哪天圣上突然问起来了。
此前确实也没有多少新的方向,得知章大人擅长书道后,我才有个这个念头。
章大人多年练习,想来是练过金体,冯正彬的那手字和他的遗书,写得到底如何,我想还是让章大人这样的内行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