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陆念,当过儿媳做了娘,不用细细分析就能明白她夹在中间的难处。
“天真”的阿薇道:“夫人您看,就像成昭郡王,他和长公主母子感情极好,但他对养了他一年的先皇后同样十分怀念。
还有他的生母,我也听他提起过。
长公主完全不会介意他思念生母和先皇后,这都是人之常情。”
章瑛的嘴唇动了动。
她没有发出声音来,但阿薇岂会猜不到她的想法?
不过是说“不一样”。
长公主和先皇后、生母,与安国公夫人和她姨娘,关系上是不一样的。
阿薇又道:“先皇后还在时,王爷还小,好似去中宫问安时,嬷嬷们还会主动与他说说生母的事……
人嘛,不能忘本。
若不是岑氏害了我外祖母,舅舅那孝顺劲儿才不会被我母亲追着骂。
夫人倒是不用顾虑这些。”
章瑛一口一口喝完了绿豆汤,难得地冲阿薇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勉强。
一如她此刻起伏的心。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来。
阿薇扶了她一把,先前温和的语气消了,再开口时如警告一般:“夫人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我听说,安国公曾有好几位妾室偏房。”
章瑛脚步一沉,愕然看着她:“你……”
“是放出府去了,还是都……”阿薇点到这里,“否则,我想不透为什么您不敢问您姨娘的事。”
章瑛的脸色霎时像刷了一层白芨。
是挑拨吗?
如果她今日一进广客来就让她听这话,章瑛根本不会上这种当!
可偏偏,这一爪子藏到了最后,才忽然撕到了她的心房上。
哈!
这对母女,当真是不怀好意!
她知道,她明确知道这就是挑拨离间,就是要坏了她和母亲的感情,但她还是会往心里去。
那扇被推开的门再也关不上了。
哪怕章瑛抱着头转身跑出来,她的脑海里还是那个躺在病床上、可悲又痛苦的姨娘。
是啊。
她的姨娘是产后体虚走的。
父亲的其他妾室呢?
她们有的是病故,有的是生的孩子夭折后伤心过度倒下了。
到最后,国公府里,一个妾室也无。
到最后,养活的庶出孩子,只有她章瑛这么一个庶女。
她的姨娘,当真是产后体虚、油尽灯枯没的吗……
章瑛不知道,不敢知道,又不能不去想知道。
浑浑噩噩被阿薇扶着离开,章瑛甚至没有注意到,后院角落里还站着一人。
那是沈临毓。
阿薇倒是看到他看,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第150章 定是叫陆念挑拨的!(两更合一求月票)
送走了章瑛,阿薇回到后头院子里。
沈临毓已经不在先前那角落了,熟门熟路进了那屋子,喝着绿豆汤。
“翁娘子拿给我的。”见阿薇进来,沈临毓道。
阿薇点了下头。
等沈临毓慢条斯理喝完,阿薇问了声:“再续一碗?”
沈临毓没有回答,只是突然道:“我好像没有与你提过我的生母。”
阿薇抬眼看他,想到自己刚才与章瑛说的话,又想到沈临毓当时站的位置,服气地夸了句:“王爷好耳力。”
事实上,饶是沈临毓耳力的确出色,也不可能听见她们当时在说什么。
只是他擅唇语,角度正好能看到阿薇的嘴型。
最初几句,每一个字都很好分辨。
再往后,只瞧见樱唇启合,字形反倒是有些模糊。
尤其是在蝉鸣声重的夏日,想要静心分辨也成了桩难事。
沈临毓没有去解释这个,只是看向阿薇的眼睛,问:“那,阿薇姑娘现在有闲听我说说她吗?”
四目相对。
阿薇有一瞬的愣神。
说来,她本就是愿意听的。
正如她那日和定西侯说的那样,她和陆念够不着金銮殿上的事,但站在殿中的朝臣有家有业,后院才是她们两人的“术业”。
郡王爷也是御前重臣,又是皇亲国戚,他的来路,决定了他能在“助力”的位置上待多久。
了解得越多,行事才越能有的放矢。
可偏偏这会儿沈临毓主动提了,他的眼中没有紧迫,全是诚恳,却让阿薇升腾起一种“拒绝了就太不近人情”的感觉来。
像是被架起来了似的。
阿薇细细品了品,谈不上不愉快,就是多了三分忐忑。
很没有必要的忐忑。
抿了口茶,阿薇定了定心绪,开口时语调一如往常:“王爷请说。”
沈临毓很少与人谈及生母,斟酌了一番,缓缓开口。
“她姓程,余杭人。”
“我不知道她原本叫什么名字,宫中花名册上,她被唤作芍药,她原是西郊围场行宫里的养花宫女,她们都是以花作名。”
“依照规矩,她一辈子都不会见着圣上,可她……”
“圣上一时兴起临幸宫婢,历朝历代说来也不算多希奇,帝王想到了就封赏,没想到就只当没这事了。”
“我生母不曾得过封赏,那日后她还是养花宫女,只是有了我。”
“诊出身孕后,行宫管事不敢自作主张,报到了宫里,圣上让人送了些补身的药材就不多问了,还是先皇后拨了两嬷嬷到行宫照顾,在七个月时把人接到宫中。”
“听说是皇太后发了话,照祖制,若无大状况,皇子皇女不得生在宫外。”
“好似原本皇太后还要求过生子后晋封,为了个品级和圣上还有些意见相左,但我生母难产故了,这事儿也就不用争了。”
“那时也有质疑我身份的,毕竟是在行宫里得的,被皇太后驳了,我生下来长得和圣上很像。”
“怜我丧母,先皇后抱了我过去抚养,养到一岁出嗣。”
“我都不姓李了,也自然没有哪个会在背后嘀咕我到底是不是皇子,何况嘀咕来嘀咕去的,五官骗不了人。”
“阿薇姑娘没有见过圣颜吧?你可以问问定西侯,他们老人都说我七八岁时和圣上最像,这两年长开了些,看着有已故的二殿下的轮廓。”
“但是,没人说我和生母像不像,没人记得她长什么样。”
“见过她的人本就少,陆陆续续都走了,便是还活着、因着只见过一两面,也记不清了。”
“我小时的事,很多都能听大哥说,唯独这一桩,他也不知道,他没有见过我生母。”
“听说,她在行宫的日子不算好,年纪小,总被老人欺负,或许就是这样,她生了往上爬的念头。”
“行宫有一嬷嬷跟我说过,她没有见过我生母,但听人提过养花的芍药,行宫难得出一个飞入皇宫的,说她进宫那日得意洋洋。”
“她笃定了自己会母凭子贵。”
阿薇沉默着,静静听沈临毓说。
沈临毓的语调很平静,但她从中听到的却是一个让人心闷的往事。。
圣上没想过要这么一个儿子,生母却想着以儿子换将来。
从蓄意勾引、一夜风流,到一个不管放任,一个拼死憋着气,最终成了这般结果。
阿薇抬手与他添了茶。
女子生产是鬼门关。
阿薇可以睁眼说瞎话,哄骗章瑛说什么“夫人的姨娘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您被父亲嫡母照顾得很好”这种骗鬼的话,但她不可能这般和沈临毓说。
因为王爷的生母不是因为母爱而期盼孩子,孩子是她的棋子。
只是,执棋的人没有撑下来。
棋盘摔裂,空余那颗棋子茫然四顾。
好在还有先皇后,心善也好,责任也罢,她没有不管襁褓中的婴儿,好好照顾了一年。
“我还是会谢谢她,”沈临毓深吸了一口气,让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些,“她生了我,让我能成为长公主与驸马的儿子。”
父母关爱,从他记事起,他就都得到了。
至于生父的那些……
阿薇姑娘说得很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