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安国公出言打断了兄妹争吵,沉着脸,道,“一个比一个糊涂荒谬!越说越不像个话!
都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在我们家中,竟然是小事化大!
我再劝你们一句,事情出在朝中。
说穿了是政敌交锋,我与振礼和他们的政见不同。
岑文渊倒台,无疑也是削弱了我们。
但我们行得正、站得直,对圣上忠心耿耿,没有做过对不起圣上的事!”
一面说,安国公一面朝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对手无法从朝堂上构陷我和振礼,只能想办法从家宅中叫我们自乱阵脚。
陆念母女就是他们的先锋兵,振礼与那头接触也是为了弄清楚他们的手段和主意。
明知是陷阱,你们母女就不要争先恐后地往里头跳了。
齐心协力,莫要上当,朝堂上自有我和振礼应对。”
说完,安国公深深看了老妻一眼。
安国公夫人脸色还白着,这回没有再和安国公唱反调。
她推开了扶着她的章振贤,紧紧握着章瑛的手,委屈又伤心:“阿瑛,我发誓,我没有害过你亲娘。”
话说到这份上,章瑛哪怕还有一肚子的不安与疑惑,也不好再和父亲、嫡母争什么,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唯一还稳稳坐着的只有章振礼。
他把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掩饰了唇角的讽刺。
他看明白了。
章瑛刚才的指责其实并未完全说透。
知内情的他和伯父听懂了,不知内情的振贤听得云里雾里。
但伯母却是懂的。
她立刻明白了过来,且反应很是激烈。
这不是聪慧、一点就通,而是戳中了痛脚、一点就炸。
章振礼不敢断言伯父的每一位妾室的死都有问题,但其中至少有那么一两位的死,伯母绝对脱不了干系,且从她这么反对阿瑛祭姨娘,极有可能、温姨娘的确是被她害了。
同时,章振礼也知道,看出伯母心虚的不仅仅只有他自己。
向来“好言相劝”的伯父突然一锤定音,把一切问题甩给朝堂斗争,可见也是品出来了。
以章振礼对安国公的了解,伯父一面义正辞严,一面定是没少在心里骂伯母。
“妇人之见!小气至极!”
“就因那点妒忌心,埋下了长久的麻烦!”
“妾又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何必呢?”
可再怎么腹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为了点妻妾矛盾,把事情闹大闹复杂,绝不是伯父期望的。
好在,伯母平日再争强好胜,关键时刻还是知道顺台阶下来。
便是一句假话,也要说“没有害过”。
这顿饭最后还是散了。
章振贤扶安国公夫人回去。
安国公夫人半走不走的,眼睛看着章瑛,章瑛上前扶了她,也不说彼此是个什么心情,起码表面上似乎是平和了。
安国公叫上章振礼去散步消食。
总共没吃几口菜,哪里需得消食?消气还差不多。
两人慢慢走。
夜风一吹,酒气消散。
一个念头却突然涌上章振礼心头,让他一时惊讶、又不敢相信。
安国公见章振礼顿了脚步,问:“怎么了?”
章振礼敛眉,语气平静:“没什么。”
安国公一眼没看出端倪,且但凡有事,侄儿都会与他通气,他也就不再多问。
“你伯母糊涂得很,”他道,“但我也有一些事没有想通。”
章振礼试探着问:“伯父指的是什么?”
“郡王爷盯上我们算是情有可原,”安国公摸着胡子,沉声道,“但依你的观察,他待余家那丫头又不似当个棋子。我们和定西侯也算无冤无仇,陆念母女两人这般积极,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无利不起早。
王爷许了多大的好处,才能让陆念母女把他安国公府的后宅挑乱了。
章振礼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伯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原来并不是。
他先前突然想到的是阿瑛的那句“易地而处”。
毫无疑问,阿瑛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就是一句质问而已,完全没往心里去。
被问的振贤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偏偏,章振礼此刻回味起来……
伯母那惨白的脸色,到底是心虚害过妾室还是、还是“易地而处”?
倘若当真发生过那么荒唐的事,那她对阿瑛偏宠与呵护也就说得通了。
伯母的性格尖锐又自我,她若是连妾室都容不下、为此不惜动杀机,又怎么会对妾室所出的女儿疼到骨子里?
除非……
所以,她才会那么反对阿瑛祭祀温姨娘。
章振礼抿了下唇。
好一个陆念啊!
她挑拨阿瑛时有想到这一点吗?
到底是她瞎猫碰着了死耗子,还是本就是有的放矢?
她一个外人,如何晓得安国公府内里的状况?
可就算是瞎猫碰着死耗子,陆念也先押中了温姨娘死得蹊跷。
脑海里,闪过的是陆念抓着他衣襟时那冷漠又狂妄的笑容,她的得意、她的张扬。
她的那只手,柔若无骨,也很衬她的人,就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时时刻刻都想着咬你一口。
章振礼拧眉。
他又想起来陆念挑拨他的那些话。
“国公夫人管天管地不至于管到小叔子和弟媳妇身上。”
他知道陆念是挑拨,也知道伯母真不至于,但是……
陆念真的就全是瞎说胡编的吗?
她这只瞎猫,爪下到底有没有扣着耗子?
她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酒气在夏夜黏腻的暖风里又蒸腾起来。
章振礼眸色深沉,抬手抓了下脖颈,难得的,在回屋休憩之前把严实整齐的领子扯开了些。
而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154章 真当这可口饭菜是这么好吃的不成?(求月票)
中元之前,还有七夕。
安国公府中,自打章瑛当年出嫁后,再没有女娘过节。
关氏倒是想喜欢节日热闹,但见婆母兴致不大,她一个小媳妇也不会到处张罗,只在自己院里摆一摆贡案,白日里与一些要好姐妹去逛庙会。
今年,章瑛归家来,但关氏也过了那耍玩的年纪了。
起码,她不会明知道婆母与小姑子母女有个心结,还兴高采烈去生些玩闹事。
婆母一肚子火气无处发,她才不触霉头。
关氏不提,安国公夫人却是唉声叹气着挂在了嘴边。
“要比喜蛛,头一年没有比过别家姑娘,阿瑛回来就哭了,我一直记得这事儿,年后就不让扫蛛网了,还要让人仔细看好了哪处院子、哪个墙角的蜘蛛织得最好。”
“我最怕蜘蛛,七夕还抱着她一道去抓来装盒子里,第二天她比赢了,欢天喜地地回来,我才松了口气。”
“除了不能越过皇亲,府里贡案年年都是最新最大的,花灯宫灯一套套,还有那磨喝乐,全是名匠做的,这泥娃娃都要比真娃娃金贵了。”
“阿瑛最大的那对是我找匠人做的,照着她七岁的身高,最贵的那对一掌大,用的是龙岩佛手香。”
“阿瑛想让磨喝乐穿得好看,我带着嬷嬷们亲自动手,丝绸绫罗,一套一套照着京中时兴的衣裙样式做。那泥娃娃手里拿着的扇子掐金丝的绣扇,越小越贵,提的花灯上没有蜡烛,全是珍珠。”
……
安国公夫人说得泪眼婆娑。
章瑛坐在一旁听,亦是听得心里刀割一样。
她从不否认嫡母对她的好,她的确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这么多年她自傲又得意。
想到自身处境,想到阿淼,章瑛知道她应当逐利。
只要她跟嫡母真心实意地低个头,往后再不提姨娘,母亲绝不会与她计较这些时日的事情。
她还是最得宠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