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先前别管沈临毓说什么,他先吃饱喝足了再说!
追悔莫及,心口发痛。
安国公捂了下胸前,深吸了一口气。
无耻小儿自己看不透圣意,把脾气撒他这里来了。
是了,事到如今,满天下还能揣度出圣上意图想法的,除了他之外,想来是没有其他人了。
他就把秘密带去地下,看一出热闹!
就看看得圣上偏宠的成昭郡王,会被这份圣意裹挟到何种地步!
另一厢,元敬处理好了手头的事,回到后衙里,就见沈临毓站在廊下。
身子靠着墙,手里把玩着长剑,沈临毓似是出神,但他又对周遭动静警觉得很,顺着声响就望了过来。
“你怎么看?”沈临毓问
元敬道:“安国公算是最了解圣上的人,但他不说。”
“他不说,”沈临毓敲了下剑身,银光闪闪中,道,“但他也说了。”
元敬没听懂。
“他就算死了都想看热闹,”沈临毓道,“他不喜欢大哥,也一定恨我。
我若在翻案中得偿所愿,大哥洗去巫蛊罪名、走出舒华宫,他在地底下都会跳脚。
所以,在他的解读里,我必定是失败了。
唯有失败,才是他的热闹。”
元敬恍然大悟,又没有全悟:“那您因何失败?圣上会在最后时刻拦住您向五殿下发难,还是五殿下会先下手为强?又或者……”
“我不知道。”沈临毓坦然道。
他想弄清楚,所以尝试从安国公那儿下手。
但是,对方不识抬举。
“不好好说话,还想吃饱了上路?”沈临毓把长剑收回剑鞘中,唰的一声,“想得美!”
元敬想了想那份“浪费”了的酒菜,道:“说来您也没用几口,这会儿广客来还没打烊,不如去吃顿热乎的?虽说,这个时辰余姑娘应当是不在铺子里了……”
今晚,阿薇其实还在。
这两日早晚温差大,小囡有些低烧。
再乖巧的孩子,生病时都黏黏糊糊的,小囡不黏翁娘子,却抱着陆念不撒手。
陆念心疼她,夜里就走得迟。
见沈临毓来了,阿薇问了一声,简单与他炒了盘面,又切了点配菜。
沈临毓吃得心满意足,怎么也比对着安国公斗心机有胃口得多。
听说沈临毓把酒菜都收了,只让安国公吃了几筷子,阿薇实在哭笑不得。
笑了会儿,阿薇点评道:“活该!”
“那只老狐狸,死到临头都不会松口。”沈临毓道。
面对黄镇、岑文渊等人,还能用子孙后代的命做些置换,便是安国公夫人,为了章瑛都能舍出所有,但安国公不会。
哪怕沈临毓告诉他,能在御前“抢”下他宝贝孙子的命,安国公也不会掀一下眼皮子。
儿子、女儿、孙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权势、为了安国公府的将来。
那些都没有了,那还要什么子孙后代?
“但他又看穿了圣上的心思,”沈临毓抿了下唇,“他伴君太久了。”
从永庆帝还是皇子时,安国公就在朝堂上行走了,年月久,也足够得信任。
沈临毓道:“我还看不穿,大哥也一样。”
“知道为什么吗?”陆念抿了口茶,眼神明亮,“因为你们不是疯子,我这两日突然有了些心得,疯子的想法,只有我们疯子才懂。”
第206章 那爹也压根没像个爹(两更合一求月票)
小囡睡下了。
阿薇便把陆念请了过来,一块听听。
多一个人,多一条思路。
况且,陆念夙来“路子野”,她依着直觉判断人时,常常歪打正着。
此刻听陆念开口,阿薇和沈临毓都看了过来。
“疯?”阿薇斟酌着道,“在您看来,圣上行事很疯?”
陆念没有直接回答阿薇的问题,反而问起了沈临毓:“郡王爷,圣上当年为什么认定太子兴巫蛊祸事?”
沈临毓沉默了一会儿。
千步廊里不爱提起巫蛊来,一言不慎,平白惹一身腥。
哪怕今日沈临毓和定西侯谈及此时,两人都明确巫蛊为冤案的前提下,场面话也是“对手把证言证物准备得很是充分”、“金太师被陷害让局势急转直下”、“背后布局之人利用了圣上的怒火”等等。
但这些,不过是在朝为官之人的粉饰与遮掩罢了。
眼下,是他们需要集思广益的时候,任何粉饰都是给自己的脚底下扔石块,走起来左崴一脚,右扭一下。
沈临毓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集权,他接受不了大哥分权,即便大哥已经在极力收敛了。”
“大哥是嫡长子,又有贤名,早早就被立为太子,不止东宫近臣,朝中大臣对这位皇太子亦十分尊敬、满意。”
“事到如今回头看,确实也有不少异心之人,但在当时看来,没有人会说大哥的人品能力担不起储君之责。安国公落井下石,说到底也不是因为大哥的能耐。”
“这样一位出色的、有人望的储君,对彼时正值壮年的圣上来说,就成了一种威胁。”
“大哥当儿子当得再像样、再孝顺,在圣上眼中都‘不足够’。”
说到这里,沈临毓偏头看了阿薇一眼,才又道:“巫蛊事起,三殿下他们保得越坚定,太师他们追查得越积极,越是一道道催命符。”
“不管巫蛊真假,但所有在君和储君之间,选择了储君的都该死。”
阿薇的呼吸一凝。
意外吗?
其实不意外。
所以也就更加心痛。
祖父行走朝堂几十年,他当真会看不透永庆帝那已经失衡了的心吗?
他看得懂,但他还是走了为太子奔走的路。
一是为了心中道义与责任,二是,他早就知道金家已到尽头了。
权高、位极、名重。
在那个处境下,想急流勇退,却也是人顺水走。
挑女婿,挑的是地方出身、没有根基的官场新人冯正彬;挑儿媳,挑的是娘家重书香、轻官场的范妤,没有门当户对,只有必须低嫁、低娶。
就像废太子那样,已经在极力避免问题了,但前方的那个坑洞已经太大了,大到无路可走。
哪怕祖父在巫蛊案上选择了闭门自保,也会有等着金家的下一次围剿。
沉思间,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陆念。
陆念冲她抬了抬下颚,示意要茶。
阿薇回过神来,拿起茶壶替她添上。
见阿薇不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陆念才又继续问沈临毓:“那现在呢,现在的圣上能接受分权吗?”
沈临毓依旧回答得很慢。
他回忆着这几年与永庆帝的相处,朝堂大小事情上永庆帝的反应与习惯。
最后,他才慎重回答道:“我认为,圣上不接受。”
陆念双手一摊,叹道:“看看,答案已经出来了。”
沈临毓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阿薇。
阿薇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不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等着陆念解惑。
“圣上当初利用巫蛊,压制住了冉冉升起的皇太子。”
“巫蛊案后,京城勋贵高官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要么真诚地拥护他,要么缩着脖子当乌龟。”
“别人且不说,我爹就是当乌龟的那个。”
“十年了,强弱胜负重新定,当年藏在别人身后动手脚的皇子,现在已经不甘心继续走在暗处了。”
“在圣上看来,五皇子或许会是下一个李嵘,除了废太子,以他居长。”
“近两年还掩饰掩饰,过几年就亮獠牙了。”
“这时候,王爷站出来直指五皇子,那圣上拦着做什么?”
“利用你把五皇子压下去,废太子还在舒华宫,王爷投鼠忌器,不会迈一大步,圣上还能高枕无忧好几年。”
“即便你真的迈了大步,寻个由头撤你的职又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点,沈临毓反驳不了。
他剑走偏锋的办事手段,全看永庆帝想不想撤了他。
只是……
沈临毓思索着道:“皇权迟早要更替,圣上现在身体还硬朗,但年纪毕竟不是十年前了。”
“那又怎么样呢?”陆念问他,“他是生不出儿子了,还是上不了早朝了?他现在还会粉饰自己对一手掌权的渴望,再过十几二十年,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