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说到这里哼笑了一声。
她见过太多“为老不尊”的“老不死”。
有些老人越活越善,生命走到尽头,人也越发豁达,什么都看开了。
但也有一些,一抠抠了几十年。
宁可把手里的东西都烂在库房里,都不会拿出来“施舍”给小辈。
他们早年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小辈不经历更惨的,不足以平息他们心底的扭曲。
“你说东、他念西。”
“你说圣上年纪大了、该太子监国了,他把太子叫去从头到脚骂一通。”
“王爷听着是不是觉得不可想象?是不是认为圣上老了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
“一个视手中权力如命的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到死的那一刻,他不会放权。”
沈临毓听得心情复杂万分。
并非是不信陆夫人的话,只是天下皇权并非是一家一室……
“夫人的意思是,”沈临毓请教道,“当日以巫蛊作刀,今日以我作刀,过些年还会有新的刀,一把用完扔一把,直到圣上再也握不动刀了。”
“是啊,反正再怎么样,也有老来子,”陆念耸了耸肩,“生不出老来子了,那不是还有废太子和废太子的儿子吗?”
几乎是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沈临毓的脑海,惊得他呼吸发紧。
他并不能接受自己的猜测,于是语速不由快了起来,想让陆念把自己这“一塌糊涂”的想法按下去。
“先不说从未接触过朝政的克儿,真到那时候,大哥远离朝政也已经那么多年了,他如何在皇权更替中站稳?如何让天下平顺?这江山……”
“关他何事?”陆念打断了沈临毓的话,她的面色很平静,语气却又十分冷漠,她才是那把刀,直接划开了外表的金玉,露出了内里的败絮,“他爱的是权,不是天下。
他爱的是自己,不是儿子、也不是百姓。
王爷,你能都想到安国公是那种国公府没了、还管什么子孙死活的想法,为什么不认为圣上也是一样的疯子呢?
安国公看穿了,因为他和圣上是一路人,他们想一块去了。
我想到了,是因为我疯,我太知道疯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了。”
疯子只追求自己的,只要自己想要的。
至于代价是什么?
谁管呢?
就像陆念,她要为女儿报仇,那就没在意过自己的死活。
她回来给母亲报仇,也不会管外头如何看待她,看待大把年纪接“外室”和“私生女”回府的父亲,更不会管万一弄得不好,不止岑氏没了、连定西侯府都会没的“下场”。
疯子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只看当下,谁管什么后果。
会深思熟虑得失、算什么买卖赚了赔了的,完全就是不够疯。
沈临毓的喉头滚了滚。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陆夫人说的是对的。
这才能够解释为何他现在针对五皇子,永庆帝骂几句就算,根本不阻拦。
明明是最不能碰的巫蛊,他一定要碰,也没怎么样。
“我会仔细思考夫人的意见。”半晌,沈临毓道。
陆念勾了下唇,笑容随性。
阿薇送沈临毓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大暗了,站在院子里,能听到前头大堂收拾打烊的动静。
阿薇打开了后门,看着门上昏黄的灯笼光映在沈临毓的面上,明暗光线雕刻中,出色的五官棱角分明,又透出几分阴郁。
“王爷,”阿薇轻声问道,“你不会认为,圣上当真极其偏爱你吧?”
“怎么可能,”沈临毓眉梢轻抬,而后倏然笑了起来,“阿薇姑娘,我已经过了会因为父母不爱自己而伤心的年纪了。何况,我也不会傻到把他当父亲。”
出嗣,解决了他的困境,但出嗣此举,本身不是因为“爱护”。
沈临毓心目中的父母,只有长公主与驸马。
在永庆帝那里,沈临毓是个安放他多余“父爱”的工具,是永庆帝的自我满足。
沈临毓在幼年时就看清楚、想透彻了,真不会因为陆念大刀阔斧地撕开那层“华美外衣”而有情绪变化。
“我只是,”沈临毓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本以为,爱权如他,对江山社稷总归还存了一份追求。
这一点上,想来是我错误看待了他。
他的确‘爱民如子’,他怎么对儿子的,也怎么对百姓,对江山。”
说话间,夜风瑟瑟。
穿堂风呼啦啦的,吹得阿薇额前鬓角的发丝打转。
沈临毓看在眼中,道:“风大,阿薇姑娘不用送了,别和小囡一样病了。”
阿薇应下来。
门板关上,阿薇叹了口气,回去寻陆念。
陆念打了个哈欠,身体困了,思绪却清醒得很:“王爷说什么了?”
阿薇答了。
陆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是他珍视的大哥,一边是他的亲爹。
不过我看着他就不像阿骏那傻子一样拎不清。
反正那爹也压根没像个爹。”
对出嗣的郡王是,对其他皇子也是。
阿薇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陆念又道:“我这么说也是为他好,总不能翻了巫蛊案,还等着圣上和废太子父子抱头大哭,痛骂背后捣鬼的小人吧?”
闻言,阿薇想了想早前王爷提及永庆帝和废太子时的语气口吻,道:“王爷没有那么天真。”
可这京城里,总会有天真又侥幸的人。
文寿伯夫人便是其一。
她起初,略微担心了下敬文伯府的开棺验尸,见仵作当场没有定论,就放松了。
直到这一日,她突然听说,“不甘心”的敬文伯府正在大张旗鼓地寻找那位第二任未婚妻的家人,要再开一棺,寻个旁证。
文寿伯夫人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忍耐不住,又去了五皇子府。
“您到底怕什么?”应聆问文寿伯夫人道,“哪怕证实了她们死得不寻常,难道就能盖在文寿伯府头上?”
文寿伯夫人急道:“不然呢?他们怀疑谁?”
“光怀疑就有用,顺天府岂不是想抓谁就抓谁了?”应聆反问道,“我看您就是自乱阵脚。”
文寿伯夫人捂着心口道:“顺天府不敢,镇抚司敢!寻个乱七八糟的由头,说抄家就抄家。”
“那我劝您,与其担心当年的手脚,不如想想文寿伯府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由头。”应聆冷声道。
“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的!”文寿伯夫人绕了几圈后,发现女儿根本与她鸡同鸭讲,着急起来就如倒豆子一般,“我们怎么说也是五殿下的岳家,镇抚司若抄到我们头上,等于就是和五殿下撕破脸了。
不说舒华宫里那位是不是趁势能复起,但外头那么多皇子,原本占了长的五皇子生生要少了我们一份助力。
其他犹豫着没有表态的勋贵,见五皇子被郡王爷压得抬不起头,怎么还敢把宝压在这里?
这么下去,对五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劝劝五殿下,该硬气就硬气起来,怎么能让一个出嗣了的弟弟吆五喝六的?”
应聆朝天翻了个白眼:“殿下本意拉拢……”
文寿伯夫人尖声打断:“殿下好心,郡王爷那头不领情!”
“那怎么办?”应聆的火气蹭蹭冒上来,“所以殿下就敢先撕破脸?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给郡王撑腰的是圣上!
如今就宠得纵得想惹谁就惹,想抄谁就抄,过几年、过几年我都不敢细想!”
第207章 你比我想象得更心虚害怕(两更合一求月票)
文寿伯夫人听得头皮发麻。
她喃喃着问:“什么叫过几年你都不敢细想?你到底想哪里去了?你别忘了,王爷姓沈、不姓李!”
“他就占便宜在姓沈上!”应聆忿忿道,“舒华宫里的那个,自从生下来,圣上就没有看过一眼。
几位皇子得的皇孙,也没看出圣上格外喜欢谁,一个个平日在府里做小霸王,去了皇爷爷跟前全成了缩脖子鹌鹑。
您就等着看吧!
哪日郡王成了亲,别管是现在看着最有戏的余如薇,还是其他冒出来的姑娘,只要生了孩子,定是圣上跟前的香饽饽。
到了那时候,这姓沈的孙儿开口要什么,那定是有什么!”
文寿伯夫人抿着嘴,一双眼睛珠子来来回回地转。
人心都是偏的。
她自己生了八个,一碗水端不稳,八碗水撒大半。
但这是她的错吗?
她是人,又不是算盘,就是会有偏宠偏爱!
同理,圣上也是如此。
公主们且不论,圣上儿子十几位,但文寿伯夫人看来看去、圣上现在最偏心的就是成昭郡王。
所以,女儿的话也不是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