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着,有管事隔门来递话。
“外头来了一娘子,抱着个两三岁的女童,说是有事寻姨娘。”
“那娘子看着三十过半,只说姓翁,旁的问了也没有答。”
“姨娘见是不见?”
寻常有陌生的寻来,门房一般都推拒了。
可柳姨娘初来乍到,门上着实不晓得她有什么亲眷、好友,且看那娘子衣装整齐、料子也不差,头上还有点金首饰,不像是打秋风的攀亲,便来问了声。
柳娘子从屋里出来,面露疑惑。
她不认得什么姓翁的娘子。
“见吧。”柳娘子道,既是特地寻来的,或许有什么要紧事。
管事安排了个小花厅。
那翁娘子被领了来,神色局促又紧张,怀中女童畏缩着,看起来胆子很小。
柳娘子打量母女两人,道:“我应是不认得你的。”
翁娘子涨红了脸:“我、我是王大青的媳妇,就是安远镖局总镖头家里的……”
柳娘子讶异。
昨日之事,她已经听许富德说了,王大青与王庆虎续娶的方氏有染。
“你寻我想说什么?”柳娘子问。
翁娘子这下连眼睛都红了,她抱紧了女童,鼓足勇气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想求活路!”
等陆念和阿薇到小花厅时,翁娘子已经哭过一场了。
害怕与紧张的情绪宣泄去了些,整个人稍稍安稳下来,一下一下拍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
“我是王大青他爹娘给定下来的,早些年当家的京里养了个小的,又经常跑镖,不怎么需要人打理事,我就留在老家伺候他爹娘。”
“前几年那小的没了,当家的又升了总镖头,他爹娘就让我来京里了,说怎么也得给王家生个儿子。”
“我就住在镖局后院,生意上的事情半懂不懂的,大体都是那方氏在打理。”
“我晓得那镖局得来的不干净,表面是当家的为总镖头,实则是王庆虎说了算,所以方氏理事我起先也觉得正常。”
“我是真不晓得当家的和方氏是怎么勾搭上的,昨儿嚷嚷开来,我才……”
“夜里,王庆虎和当家的就打起来了,那两人起先不认,王庆虎就去问小豹、就是方氏那儿子,小豹五岁不会遮掩,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说看到过他娘和当家的睡在一处,还说当家的叫他乖儿子,王庆虎对方氏喊打喊杀,小豹急得大哭喊当家的救他娘。”
“火上浇油,镖师们都不敢来拦,最后是我……是我拔了菜刀冲出去,我骂王庆虎说我憋屈地多了个儿子、我都没跳,他跳个屁,又说想杀人大家伙一起死干净拉倒,才没让他们当场闹出人命。”
“可我知道,拦得住一时、拦不了一世,迟早要出人命的。”
“照律法上说的,丈夫抓现行、把人打死都无罪。那两人既有私情,定然把持不住,王庆虎只要佯装押镖离京,抓一次现行,他能当场杀了当家的和方氏。”
“当家的一死,我们孤儿寡母就会被王庆虎赶出去,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我。”
翁娘子说到这里,抹了一把脸,坚定道:“我把我知道的王庆虎谋取镖局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他和当家的爱怎样怎样,但我要一笔银钱,我们娘俩要活下去!”
第67章 我们去把姨娘的首饰要回来(两更合一求月票)
翁娘子说完这些,顶着的那口气一泄,肩膀垮下来。
她看着厅里坐着的几人,心里并没有多少底。
她鼓足勇气来见柳娘子,却没想到另来了两位女眷,听柳娘子唤“姑夫人”、“表姑娘”,她就知道这是侯府正儿八经的主子。
柳娘子是妾室,府里说话拿主意的肯定还是正主。
她们是高门女子,与柳娘子、与她这样的普通出身人家一天一地。
翁娘子敢与柳娘子谈条件,但对上贵人,她心里虚。
也许人家看不上她的筹码。
也许人家也不在意她们母女的死活。
可她没有别的路了,除了搏一把,无路可走。
这时,先前从小花厅里出去的闻嬷嬷又回来了。
她提来一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中取出一大一小两瓷盅,又摆了勺儿。
“我们姑娘交代的,”闻嬷嬷轻声道,“这一盅茶能安神静心,娘子先喝一些,灶上刚下来,热乎乎的也能祛寒。
这盅小的是豆沙甜羹,赤豆熬化后滤了渣,添了一点蜜,温热适口,娘子看看合不合姐儿口味,看她脸色白、发怯,最好能吃些甜的。”
翁娘子惊讶地看向阿薇。
她之前看到这表姑娘与嬷嬷交代了话,没想到竟是……
能给热茶,又送甜羹,这般仔细周到的人定然会有好心肠,她们应该有希望的。
翁娘子道了谢,吹着热茶喝了几口,再舀了一勺豆沙。
“小囡,”她用唇试了试口味与温度后,轻声哄孩子,“甜滋滋的,你定欢喜的。”
小囡木木的,喂到嘴边的甜羹也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只本能的吞咽。
谁也没有催她们,让翁娘子慢慢喂。
阿薇看在眼里,心下有了较量。
昨晚上镖局后院的状况,怕是远比翁娘子说的要凶险得多。
翁娘子开出价码时眼神坚毅,但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发抖,她远没有她想的那么镇定。
而小囡在她怀里不哭不笑,显然是吓着了。
说到底也就是两岁多的孩子……
或许是热茶让翁娘子缓和过来,亦或许是小囡吃了几勺之后微微摇头给了些反应,翁娘子又与阿薇道了谢。
其实,昨儿是真的见了血。
王庆虎丢尽了脸,火冒三丈,他打方氏是揪着人头发往木板桌上锤。
一下接一下。
小豹哭得撕心裂肺,挨了王庆虎一脚。
王大青上去拉扯王庆虎,两人都急红了眼,互相砸拳头打了个鼻青眼肿,又疯了一样要拔刀。
都是跑镖的汉子,遇到过贼寇,也杀过贼寇,拔刀就不是花把式,是真的会杀人。
其他镖头、镖师都不敢来劝。
戴绿帽的事儿,谁劝谁讨不着好,等注意到动刀子时再想拉开,都要来不及了。
是翁娘子提起菜刀挡在了两人中间,跟疯了一样骂天骂地骂男人。
平日温和得有些内向的人发了狠,才算稳住了局面。
方氏已经昏过去了,头上一个血肉模糊。
王庆虎与王大青都有伤,谁也不服谁,一副要拆伙的样。
翁娘子没空管那些人,因为小囡被吓坏了。
鲜血,争吵,尖叫……
吓得小囡不会说话不会哭,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翁娘子抱了她一整夜,没有任何好转,她也下定了决心。
别看镖局里都喊她总镖头娘子,她也有一些好衣裳、金首饰,比老家的女人光鲜,但这些光鲜全是王大青给的。
她能带走的东西便是去当铺全当了,也不足以让她们活十年二十年。
更何况,王庆虎不会让她带走。
所以,她来找了柳娘子。
阿薇见她好些了,便问:“镖局易手的内情,你知晓多少?”
柳娘子也道:“当初王庆虎设局时,你应当还没有进京。”
“是,”翁娘子道,“我起先并不清楚,只当是镖局东家抬举当家的,后来有几次当家的和王庆虎吃酒,半醉不醉说了些,我才知道,其实有人掏了千两银子买那批镖。”
阿薇和陆念听柳娘子说过那趟镖。
那镖是商人邹如海给老家长辈的生辰礼,一路送去沂州,贺礼价值、路途、凶险等等合了个六百两。
寻常镖利为一成,但邹如海求一个稳妥、平顺,给了两成半,便是一百五十两,镖单上写明了,若出了差池,延期扣钱,损坏则赔,赔两倍半。
一百五十两,定西侯府眼睛眨都不眨的数,对一家普通镖局来说,是大买卖了。
押送去沂州可走水路,方便、省时,那段时间也太平,没听说沿海有什么水贼,偏就是出了事。
水贼打伤了邹府随行的管事,又伤了两个镖师,四个镖师落水下落不明,王庆虎、王大青两人带着伤员狼狈回京,贺礼只抢回来一小箱笼。
邹如海暴跳如雷,说什么也要照一千五百两赔,受伤的镖师要给医药钱,失踪的镖师家里闹着也要性命钱,前后七七八八算下来,两千两都打不住。
广源镖局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柳娘子那时还不晓得王庆虎搞鬼,把两人攒的银钱都拿出来,最终还差七百两。
邹家又告衙门、又上门来骂,闹到最后,柳娘子不得已将镖局转手,卖给姓汪的归德府商人,改名安远镖局。
过手时说好了王庆虎、王大青两人留下继续当镖头,苦几年若能攒下银钱,再把镖局赎回来。
哪晓得不过半年,柳娘子发现了丢镖并不简单。
落水“死”了的四个镖师,有两个其实还活着,只是回了原籍。
走沂州路线的其他镖局再没有遇见过水寇,也没有官府清剿。
再看当日的镖册,如何也算不出六百两来,更别说那与众不同的镖利了。
柳娘子劝王庆虎追讨。
王庆虎说,最多只能讨那两个活人的性命钱,旁的签字画押,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