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懿道:“看样子是只流浪猫,不如带回去养着,跟发财作伴。”
“我就是这么想的。”
容今瑶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在怀里,用斗篷的一角轻轻裹住它湿漉漉的身子。它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发出一声满足的“喵呜”声。
捡到小猫后,二人往回家的方向走。
雨声淅沥,楚懿漫不经心地说:“待我从凉州回来,若是那时你已不再讨厌雨天,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只不过有个条件。”
上京城在污浊水洼中颠倒,水面倒映着大雨滂沱之下门庭封锁的家家户户、倒映着清冷无人的街道,亦倒映着并肩同行的两道身影。
灰青浑浊的阴天里,唯有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
容今瑶轻轻仰头,怀中抱着猫,无言望着楚懿,放柔了呼吸:“什么条件?”
楚懿笑了笑,勾起她的小拇指拉钩,大拇指上翻,双双印在一起。
“盖章了。”他一字一顿道:“希望下个雨天,你想到的人会是我。”
第46章 其实,她偷偷地送别他两……
次日一早,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楚懿便已整装出发。
远处山峦蜿蜒起伏,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宛如巨龙沉睡。近处城楼巍峨高耸, 墙垛上爬满了藤蔓。
不多时, 城楼下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行人匆匆、马车行进, 小贩们招呼着顾客,声声吆喝不绝于耳。
城楼高处,容今瑶站在墙垛旁, 目光投向城门, 任由风吹乱鬓发。
莲葵轻步走至她身侧,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语气夹杂无奈:“当初小将军随军出征,凌云堂许多同窗都前来为他送行,偏偏公主您站在这城楼上看着。”
“若是公主当时也走过去,兴许你们二人早就能冰释前嫌, 就没有什么‘死对头’的说法了……”
冰释前嫌?
容今瑶不自觉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眸光动了动,小声道:“何来冰释前嫌,恐怕是又生嫌隙才对。”
彼时, 凌云堂课业刚刚结束,学子们收拾完书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道别之词,眼中均是浓浓不舍。
离别的气氛尚浓,就在这时,楚懿作为新生将领即将随军出征的消息传到学堂里, 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瞪大了眼睛,惊讶且钦佩地道:“楚懿竟然随军出征了?!好厉害!”
有人则轻蔑地撇了撇嘴,不屑道:“随军出征?不过是新生将领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结业了还要出风头,未免太过张扬。”
无论是嫉妒也好,祝福也罢。如今学业既成,彼此相视一笑,哪怕是天大的仇怨也都该烟消云散了。
短暂的惊叹和议论过后,学子们按照往年惯例,当夜于凌云堂宴饮作乐,算是最后一聚。
学堂里笑声欢愉,烛光摇曳间杯盏交错,容今瑶侧身歪在椅背上,眼睫投落的翳影遮住眸中情绪。
少女唇角微微下压,看到身边的同窗哭成了泪人,心情同样怅然酸涩,遂安慰道:“日后大家都在上京,时不时还会见到的……”
没想到同窗哭得更难过了,她哽咽着道:“呜呜,我的文郎……我以后……再没机会同他一起吟诗颂词了!”
容今瑶霎时闭上了嘴。
没过一会儿,堂内的气氛如火如荼,空气中弥漫着酒热之气。同窗哭得累了,倚在一旁昏昏欲睡,容今瑶揉了揉额角,见到这一幕,亦是困意席卷。
她暗自思量片刻,随后起身,果断于热闹中抽离。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离开。
凌云堂中有一处假山,亭台隐在假山之后,被丛丛绿意围住,静谧而幽深。
容今瑶漫不经心地提着灯,身后的喧嚣和笑语渐渐模糊,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思绪瞬间清明了许多。
过了几处洞府,她无知无觉走到假山附近,抬头的刹那,忽而看见亭台里面亮着灯影,还有一男一女在其中对坐。
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诸多少年男女都会在今日寻觅幽静之地,谈心望月互颂衷肠。
容今瑶无意窥听,正准备旋身离开,耳朵却微微一动,警觉道:“是谁?”
走在蜿蜒小径上的脚步声不止她一人,很明显,她停下,对方也停下。
容今瑶握紧了灯杆,顿顿地回身,害怕有人装神弄鬼,特意微阖上双眸,“出来。”
适时,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对着她挑了挑眉:“好巧。”
“哪里巧了,分明是你在跟踪我。”来人面容温煦明朗,性子却极为心机狡猾,容今瑶松了口气,转而古怪道:“世子以后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将军,竟然还有这等见不得人的癖好?”
楚懿看了她一眼,被她一板一眼的表情逗笑:“我今日没招你惹你,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
容今瑶压了压情绪,硬生生扯出一个乖巧无比的笑,声音也软了些许:“请问世子,您,找我有事吗?”
“我过两日便要离京了。”他道,“我爹告诉我,临走之前要和相识的友人辞行。我在凌云堂的友人寥寥无几,想了想,敌人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友人吧。”
容今瑶眉眼一动,抬眸看向他:“所以你是来同我辞行的?”
她轻轻提着灯,向上照射出她的脸,向下照亮了两道长长的身影。
灯影微晃,少女的面容被柔和的光晕渲染得清丽动人,杏眸明亮如星。
楚懿弯了弯唇,再度逼近,趁着容今瑶不备,拿过她手中的灯,“公主觉得不妥?还是说,你我之间连敌人也算不上?”
容今瑶忽然被抢了灯,怔了怔:“你……”
“我只是觉得,既然要离京了,总该来和公主道个别。毕竟我们也算是有过不少交集。”
这是他的真心话。
说完,楚懿的目光遥遥瞥向亭台,见有人影站起,他提着灯,脚步一转,按照原路返回学堂。
容今瑶只得被迫跟上,默了默,正色道:“君非池中之物,祝楚世子青云直上,一年之后凯旋而归,天下无人不识你。”
楚懿:“承公主吉言。”
从假山回学堂的路上,还要经过几处洞府。
幽暗的光线透过岩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芒,阴影在岩壁上缓缓蔓延。
洞内岩石坚硬,有的地方略微尖锐,容今瑶走得磕磕绊绊,手肘不小心剐蹭到岩石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楚懿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于是无声抬高臂弯,虚虚拢着她,省得被一走一过凸起的岩石所伤。
穿过第一个洞府气氛还不算太僵硬,等过了第二道时,容今瑶便察觉出氛围有些不对劲。
楚懿太过沉默。而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一起走路,难免有几分尴尬。
容今瑶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话要跟我说?”
少年唇角一勾,漫不经心地说:“如今学业结束,前尘旧怨已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握手言和了?”
话音刚落,二人走入第三处洞府,间隙登时变得狭窄,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握手言和”轻轻掠过心湖,令容今瑶愣了愣,半晌后才道:“言和自然可以,但握手就不必了。”
楚懿沉吟一瞬,低头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说了声“好”。
这段路走得极其难耐,好不容易就要到出口了。
正当他们要走出洞府、前往学堂之际,不远处提灯的光亮由弱渐强,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洞府外,女子声音哽咽,压抑着无尽眷恋:“文郎!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卿卿,待科考结束,我便登门提亲,你可要应我。”男子温柔安抚道。
二人顿住脚步,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两难。
若是此刻出去,难免会让对方尴尬;但若是继续躲在这里,尴尬的便是他们彼此。
楚懿的手撑在墙壁上,细微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低头注视着容今瑶,喉结滚了滚,脖颈感到些许不适,所以微微弯了下身子,调整姿势。
然而,就在他弯下身的一瞬间,他的呼吸贴近了容今瑶的脸庞——
容今瑶心中一紧,以为楚懿要行无赖之举,猛地把唇瓣抿紧,顺手也捂住了他的嘴,动作慌乱异常。
指尖触碰到少年温热的唇,容今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又迅速缩回了手。
楚懿被她的行为弄得一愣:“你捂我嘴做什么?”
容今瑶目光躲了躲:“我以为你要……”
楚懿轻嗤一声,眉头微挑,眼中戏谑意味明显:“洞府低矮狭窄,我只是想弯下身,不至于被头顶的岩石剐伤。”
“……”
顿了顿,他逗弄道:“公主,握手言和而已,你可千万别想多,我是疯了吗才会吻你?”
此言一出,容今瑶脸色微变,拧了拧眉。
这哪里是要握手言和的态度?
她正欲反驳楚懿的嘲讽,不料外边依依不舍的声音变得模糊,取而代之是脚步声渐行渐近。
显然是朝着洞府的方向逼近。
如若被他们发现她与楚懿二人一同躲在狭小的洞府中,还待了许久,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与其两个人一起陷入尴尬的境地,不如由一人面对,大不了脸皮厚一点嘛!她不介意。
容今瑶低下头,眼珠转了转,心中已有了决断。就在那对恋人即将踏入洞府的瞬间,她果断地伸手推了一把楚懿,同时快速地道歉:“委屈你了!”
没想到平日里武功高强的人,竟然会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出去。
楚懿冷眼扫向逃跑的少女:“……”
事已至此,握手言和的约定又在结业那日化为乌有。
两日后,楚懿随军出征,容今瑶没出现在街巷,反而伫立在城楼之上,目送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出城。
柳芸递情诗被拒后,容今瑶听见他说:“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同窗一日,后会有期。”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少年的眉宇下黯然失色。
……
思绪被一股无形的丝线缠绕,片刻的恍惚之后,眼前的情景才渐渐清晰。
楚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城门处,他并不知晓,其实她偷偷地送别他两次。她也断然没想到,自己的心境如今会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莲葵见她神色恍惚,不解地问道:“公主,您在想什么?”
容今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我在想……早知如此,我就该当面送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