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帝厉声,“你和我情况如何相同?”
“怎么不同?”李审言嗤声,“万一她中途和离了,或是王老三出了什么事,我分明有娶她的机会,却因为随便娶了个女人生了孩子而娶不成,怎么办?自己到了后悔也补救不了的地步,就指望别人和你一样?”
说完,李审言还补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做了哪些事,杨淑容知道吗?就算知道,她会领你的情吗?”
字字句句戳中镇安帝痛点,胸膛剧烈起伏,要不是眼前是自己仅剩的儿子,恨不得拔刀砍了这个不孝子。
“那你准备一辈子这样不成?”
一辈子如此,对李审言而言不难。但他身处这个位置,也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全凭自己任性。假使被人知道他不愿成亲的原因在陆清蕴,她将被千夫所指,更不可能对他有好脸色。
所以他道出这阵子早就想好的说辞,“两年。”
“……嗯?”
李审言:“两年之内,如果毫无机会,我甘愿放弃,任凭你们安排。”
镇安帝狐疑,“当真?”
他不敢直接信,这小子前科太多了。
李审言不耐烦了,他实在困得紧,“不然给你写封保证书?”
镇安帝想了想,“两年之内若无结果,你还不愿成亲,我就把克衡调去外地。他一心为民,也曾提出过离京历练的想法,不会介意官职高低。”
王宗赫去外地任职,陆清蕴作为妻子八成要一起,这是直接用距离来切断他的念想。李审言牙咬了几圈,点头,“行,就这么办。”
先应付过去,真到了那时候再说。
看着李审言离开的背影,镇安帝有一瞬后悔。作为皇帝,他本来不应该定下这样荒唐的约定。但作为父亲,他因允勖的话有所触动。
从这些年的情况来看,允勖所作所为绝不是出于冲动意气。如果可以,镇安帝不希望儿子和自己一样留下终生遗憾。
幽幽叹了声,镇安帝对徐全摆摆手,“不必跟,朕自己走走。”
**
沉睡大半日,王宗赫真正清醒时,记忆有片刻缺失,不知自己如何回的家,不清楚在躺上榻之前发生了什么。
随着外间类似捣药的声音传来,内室渐渐被奇异的香气充盈,闻之身心舒畅。
王宗赫起身,挑开帘子,一道窈窕身影正背对他挑拣香料,边吩咐女使怎样混合、捣药。
这种家常景象让他无来由得安心,没掩饰动静,步步走去。
“头不疼了吧?”清蕴没回头就察觉他的到来,出声道。
王宗赫:“有你调的香,怎么会头疼。”
清蕴转过身,见他这副不惧寒的模样笑了下,“看外面。”
循声望去,王宗赫恍然发觉窗棂外灰暗的天穹正裂开千万道绒絮,纷纷扬扬的雪片洒落人间。檐角最先承接住这份莹白,青松枝桠在雪霰中舒展银装,庭院石桌也悄然覆上了薄雪。
他迟钝地感受到了冷意,“我睡了……几天?”
清蕴幽幽道:“三天三夜,我们还以为你得了什么怪疾,请遍京城的大夫。”
王宗赫先是睁大眼,而后注意到白芷、茯苓的表情,顿时明白清蕴在捉弄自己,无奈道:“是我不对,不该喝这么多酒。”
“明知酒量一般,该推辞时就要推辞,不能逞强。”
没作辩解,王宗赫堪称听话地点头。
清蕴这才微微一笑,“去穿好衣裳,今晚全家一起吃冬饺,祖母那边早就打了招呼,无大事不得缺席。”
不到一刻钟,夫妻俩都收拾好了自己。
落雪颇盛,王宗赫一手撑伞,一手揽着清蕴,慢慢走过去前院必经的路。三言两语中,大致想起醉酒后发生的种种。
记得自己和李审言下棋的场景,他低首道:“并非我坚持下棋。”
他怕清蕴以为自己又在误会、吃味。
清蕴嗯一声,回握住他,“我知道的,没想其他。”
王宗赫眉眼放松,泄出了浅浅笑意,就这样和清蕴相携慢慢走进家人俱在的前厅。
“来啦。”二婶正阻拦年幼的堂弟顽皮,边笑着对他们打招呼,“就等你们了。”
“久等了。”抖去伞上雪花,王宗赫回眸望一眼外面景色。寒意漫过了厅前石阶,被里面漏出的融融暖意阻挡。
冰棱垂坠如尺,悄然丈量着人间团圆。
这个冬天,依然如他所愿。
第103章 三哥,一路顺风
“嘶——”疏影在走廊搓手剁脚哈气, 试图把浑身的冷意甩去。
年节刚过,仍是天寒地冻,官员们已经重新复工了。今天是新年第一场朝会,本来不会有什么事, 无非是歌功颂德一阵, 再由陛下对百官作勉励。
不知提到了何事, 里面争执起来, 甚至有人动手。疏影听说后到外面踮脚张望许久,本就捱冻半天, 回头和自家爷同乘马车时,还恰巧被冰棱砸了马车顶,砸出一个大洞来,飕飕灌风。
两人最后是徒步回家的,疏影又倒霉地因避让孩童一脚踩进雪堆, 浸了满靴雪水。总之处处不顺, 浑身都快冻僵了。
“去换身行头吧。”王宗赫出声。
疏影欸一声,忙不迭回到自己的小屋,把衣衫鞋袜从头到脚换了遍。回到春诵堂时, 迎面听到咕嘟嘟的水开声,茶香四溢。
跽坐在罗汉床旁的夫人招呼他,“快来喝杯热茶。”
疏影双手捧过,先畅饮一大口, 舒坦道:“还是夫人煮的茶香。”
“跟着你家大人辛苦了。”清蕴含笑, “三哥也是, 临时找个成衣铺换身衣裳也好, 冻着走这么久,待会儿两人都着凉了。”
疏影暗暗点头, 可惜爷半刻钟都不想多在外停留。
同样换好常服的王宗赫浅笑了下,“没多远的路,懒得在外找店。”
接着道:“刚才不是好奇今早朝堂为何会有那么大争议么。”
清蕴颔首,手捧热茶作出倾听模样。
王宗赫先解释起因,起因是有人提到了“复套之议”。
复套,即为收复河套。河套地区三面被黄河环绕,阴山横亘北疆,对中原而言至关重要。前朝时期这道防线就已经失守,以至蒙古骑兵频频侵扰陕西、山西等地。
曾在陕西任职的新任兵部尚书今早在朝会上突然提出了收复河套,引来巨大争论。
主战者附和他的说法,认为若收复成功可以缩短防线,大大减轻边防压力。主和者则认为,新朝初立,本就该与民休息,冒然兴战不仅容易引得民心动荡,耗费大量粮草、军费之余,还不一定能取得成功。
要知道前朝不是没试过收复河套,但都以失败告终。
因主和者居多,兵部尚书脾气上来了就开始骂人。不止骂那些反驳得头头是道的文官,也骂不吭声的武将,说他们没了血性,一朝加官进爵就想着终身龟缩太平地养老。
这下捅了马蜂窝,一堆人在朝会上直接大打出手。
王宗赫本来默默退到了角落,被李审言“不经意”撞进战局,导致脸上也挂了彩。
当然,他没故意告状,只道:“太子对此议颇为心动。”
清蕴捧茶怔了会儿。
王宗赫很理解她的复杂情绪,暂时没出声打扰。
当初清蕴的父亲,陆博行将军就是在收复河套之战中身受重伤,不治身亡。消息传回江苏,姑母因接受不了挚爱之人身亡,故而跟随自尽。
对外道姑母是伤心之下郁郁而终,但王、陆两家都知道她的真实死因。
可以说,清蕴正是因此失去双亲,而后辗转到王家,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真相虽然和王宗赫所想不同,但原因颇为相近,清蕴还真是想到了那位名震一时的陆将军。
同在江苏生活,她怎么可能没听过陆将军的威名呢。当初倭寇侵扰,长辈、邻里还说过,若是陆将军在世,那些倭寇根本不敢来。
清蕴出神,一是想起了这位值得尊敬的威武大将军,二是记起因倭寇而死的至亲。
如果河套能够收复,蒙古突袭的可能将会大大减少,如林家、陆家那样的悲剧也会少许多。
不过,正如主和者说的那样,如果兴起战事,付出的代价会很大。
明知不该这么想,清蕴还是下意识估量起了自己手中握有的资产。
“猗猗,猗猗——”王宗赫唤她。
清蕴嗯一声抬眸,发现白芷疏影不知何时出去了,仅有茶炉在轻轻冒泡。
“陛下怎么说呢?”
王宗赫:“陛下未作定论。”
即是说,镇安帝也在摇摆不定。
清蕴抬手把茶饮尽,“估计短时间不会有决定。“
王宗赫表示赞同,随后道:“朝会后陛下召我去御书房谈话,定了三月入阁,随后等六月一过,我就要和都察院官员一起去巡视、考察南直隶的官员,时间大约要三月。行程比较赶,也较为特殊,不便带家眷。”
清蕴嗯了声,随后意识到什么,眨眼道:“为何不便带家眷?”
眸光流转间似有恍然,“既是去考察官员,少不得要被人讨好,江南一带美景、美食、美人都很出名,怪不得……”
“猗猗……”王宗赫无奈地面对这揶揄,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表妹变小揣在袖中带走,哪有心思去想什么江南美人。
他低头轻咬了口那水润润的唇,让清蕴微微吃痛,“开个玩笑而已。”
王宗赫:“玩笑也不许。”
清蕴只好向他求饶。
夫妻俩玩闹一阵,再安静下来品茶赏景。
今年冬天虽然冷,但好在没有造成太严重的雪灾,各地即便有灾情也都迅速得到控制。总体来说,算得上一个安稳年。
镇安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过得如此顺利,也让那些文人大夫们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称颂这位天子。一时间,各地关于夸赞镇安帝德被四方、光被四表的折子如雪花般飞至案前。
与此同时,清蕴也开始受到追捧,因她手下织经堂所修出的十来本书籍开始被人发现,慢慢打出名声。
起初得知这些书都是女子编修而成,还有不少古板士大夫抨击,直到清蕴站出来带头回应出声,那些士大夫碍于她文襄夫人的封号和背后的王家,不敢再羞辱阻挠,织经堂便终于有了扬名的机会。
清蕴没把名声全揽在自己身上,明言其由前朝大长公主杨淑容所创,论功绩,她也只能占两三成。
几个月来,王宗赫在外交际,偶尔还会被人特意问起自家夫人,称清蕴为当代奇女子。对此,他自豪之余,偶尔也会因小小的占有欲作祟,归家和清蕴好好“沟通交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