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工部新制的雨檐?”清蕴望着水幕中朦胧的风景,微微回神。
李审言唇角噙着极淡的笑:“去年见司天监用的浑天仪,突然想到这种机关可以用做屋顶,就在这里试了试,果真派上了用场。”
说着,轻咬上她颈侧,微微的疼痛带着一种刺激感,让清蕴忍不住仰首,双手撑住身后亭柱,偏头刚想张口,一个音节还没吐出就再次被吻住。
火热、强势,带着汹涌的情意。
李审言就着雨幕舔舐她红润的唇,“我看《南柯梦游记》第三卷 就写,亭中野合,当以天地为……”
剩下的话被清蕴反客为主的深吻堵住,她扯着他散落的发带缠住两人手腕。
暴雨顺着琉璃棚在亭外汇成溪流,里面的二人丝毫不受影响。
李审言本就只有两件衣裳,扒去外袍后,身体几乎清晰可见。
与之相对的,清蕴衣衫依然完好,唯有发髻略显凌乱。
李审言的外袍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她悠悠后靠,眉目蕴着懒懒风情,意有所指道:“太子当真没事?”
岂止没事,李审言感觉整个人几乎快被火焰烧穿,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固然不是什么守礼之人,清蕴方才也有默许之意,但他时刻保持警惕,总觉得这也是她的考验,就要看他定力够不够。
万一真到那步,说不定她会直接推开她,冷笑一声“不过如此”,从此反悔。
他可不会给她任何反悔的余地。
如果清蕴知道他的想法,八成会无语一阵,说一句“你想多了”。
第122章 饮尽此杯
秋高气肃, 清蕴在门外檐下支起美人榻,和着午后凉爽的风歇了个晌。
醒来后犹有几分昏沉,便用湿帕子蒙在脸上,继续躺着。
白芷从外走来, 见她这模样便知醒了, 轻声道:“主子, 织经堂、书院和彭掌柜那边有都信传来。”
清蕴声音从帕下传来, “你读吧,不想睁眼。”
白芷应声拆开信, 一一读来。
在彭掌柜保持和清蕴走动下,她手中的生意已经涉及酒楼、书店、珠宝阁、漕运等各方面,地点也从京城远至江苏、浙江等地。
把生意拓展到如今地步,清蕴反而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她准备逐步放手,除去一些必要的生意, 其余就完全交给彭掌柜等人, 自己只占一二成即可。
和镇安帝等人接触愈久,她意识到,赚的银子并非越多越好。以她的地位, 继续贪图这些银子,未免有与民争利的嫌疑。
因此除去织经堂和学院,其他的事她都是简单知晓就好。
白芷深知这点,读信亦分了轻重。
当听到书院院长在信中呈禀江衡一事后, 清蕴微顿, 取下帕子问, “衡儿今年才十岁吧?”
白芷说是。
“给我看看。”
接过白芷手中的信, 清蕴一目十行。
经太后和李审言有意引导,如今京中许多人都知, 文襄夫人八成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镇安帝未出面反对,那就是默许。他和李审言父子联手从马上得来的帝位,都算得上年富力强,基本没什么能威胁得了这二人。
因此,察觉出两位意思后,百官中即便有意见,也识趣地没说出口。
毕竟,文襄夫人的前任夫君——王大人都能对他人的打量目光坦然受之,他们外人又有什么可以说道?
位高者达成共识,有些人为博名声,却在私底下批判清蕴,言辞多有激烈,道文襄夫人先后嫁二夫,曾克死第一任夫君,又引前朝炀帝争夺,实乃红颜祸水、不祥之女。
这种言论尚未大肆传播,但已有人议论,江衡在两大书院相会时听见,很是生气,当众做了篇文章驳斥此论。
文章先列数清蕴的经世之行,设书院以开黔首蒙昧,立织经堂而养孤寡残弱,二赈灾民活万命。反问那些书生可曾使一老妪免于冻馁,可曾令一稚子得闻诗书?
其中有段极其辱人,道其“醉卧父兄羽翼之下高谈儒道,吮吸姊妹膏血之时妄论正身”,讽刺他们为“市井蝇虫”。
那几个私下谈论的书生都几乎快及冠了,被江衡这么一个十岁少年如此教训,气得脸色青青紫紫,碍于他年纪太小,又不好动手。
院长特意附上文章原文,先夸赞了番江衡才华,然后询问清蕴,能不能把这篇文章宣扬出去。
仔细看过文章,清蕴先注意到的不是有人讥讽自己,而是年仅十岁的江衡就已能够熟练地引经据典、撰写文章,且言之有物、笔锋辛辣,完全算得上神童。
她想了想,回内屋写信,不仅允了此事,并让院长因类施教,从此不用让江衡和他人一起墨守成规地学。
清蕴记得当初三哥也夸赞过江衡,曾有教导他的意思,可惜二人如今身份特殊,即使他还记得这话,也不好再带江衡去。
书院的事了,织经堂那边便是如常呈禀堂中事务,没什么特殊。
清蕴搁下几封信,没把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她固然在乎这些,也要名声,但经过这些年,无论是京中权贵,还是寻常百姓,对她都是赞誉居多。不过世上有那么多人,总有几个会持不同意见,也喜欢抱着和他人不同的看法,好似众人皆醉我独醒般。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气,她未免气量太小。何况,如今她的名誉并非这一点流言就能撼动。
如清蕴所想,流言尚未成势前,她名下势力都接连出手为她澄清。
除此之外,以王、孟、夏、柳四家为首,也都在不同场合公然驳斥流言。
陈危如今掌管五城兵马司,手下则抓了一些带头的文人,以“妄议宫闱”“亵渎圣学”等罪名将这些人重罚一番,以儆效尤。
不出三日,流言就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审言一直在老老实实地办差、读书,看起来毫无异状,清蕴还以为他不知道这事,随后在某日午后见到了他神采飞扬的脸。
“太子殿下心情如此好?”清蕴好奇。
李审言看向她,笑着道:“稍后你就知道。”
不出一刻钟,镇安帝的圣旨便来了。
这道圣旨由中书舍人拟写,经李审言润色,最终由天子朱笔勾定。
徐全高声念道【经纬天地曰文,德润苍生曰襄。陆氏掌书院而开民智千重,立织经堂以庇孤寡万户,活饥民于两赈,正蒙学于九边。此等经纶济世之才,当以国士待之。】
俯首听旨的清蕴忍不住朝一旁看去,李审言对上她目光,含笑挑眉,示意她继续听。
徐全仍在念,【虽遭际坎坷而志节不堕,诚为巾帼之英杰,女史之典范。今授「昭英阁学士」之职,掌天下藏书编撰、书院督查、蒙学兴革之事,凡国子监祭酒以下皆受质询。另赐玄玉夔龙符,凭此可入翰林院观孤本、调各州县志、查兵部职方司舆图。】
清蕴再掩不住惊讶之情。
昭英阁,陛下是专为她又设了一阁?
这道圣旨虽没有提到流言一事,但只凭“虽遭际坎坷而志节不堕”一句,就把先前流言中的“克夫”“祸水”等污名化说辞尽数驳倒。
当徐全将圣旨稳稳交到清蕴手中时,李审言倚着秋千架剥莲子,见清蕴接旨后若有所思的模样,随手抛了颗莲子到她掌心。
“如何?这道圣旨可比市井流言响亮百倍。”他道,“老头原本要赐你‘贞懿’之类的虚名,被我拦下了——我说,她救人活命是真,办学传道是真,根本不需要用那些空泛的贞节牌坊来装点。”
“而且,这个应当是你更想要的,是不是?”
清蕴捏着莹润莲子,望向圣旨上【经世济民】【巾帼英杰】等字,不由莞尔,“你是怎么说服陛下和内阁的?”
夸是一回事,为她设阁,封为学士,意义可大不相同。
国子监祭酒以下皆受质询,足以让天下想要借婚嫁之事攻讦她的文人都有所顾忌,不敢随意污她名声,这是实权。
“他本就想帮你澄清流言,再有祖母一起劝,也就同意了。”李审言说着停顿了下,不情不愿地继续解释,“内阁那儿,由王宗赫出面解决。”
阵阵暖流涌上心头,从江衡开始,到大姐姐、晚儿、三哥、陛下,每个人都在坚定地支持她,为她出声。
清蕴素来信奉“利益”二字,到如今,这些已非这简单的词可以解释。
见人怔怔站在那儿,李审言俯首弯腰,从下方去仰视清蕴的脸,“莫不是哭了?”
清蕴:“……”看见这样的他,估计没人能哭出来。
李审言重新直起身,还道:“若是感动,以身相许也为时未晚。”
他神情含笑,语气一如既往得随意,清蕴却没有生气,伸手环抱住这人。
温香软玉主动送入怀中,李审言僵住。
“谢谢。”清蕴轻声。
李审言竟不自在起来,“有什么可谢,那些本来就是你的功绩,总不能只做事不要名,那是傻子才会做的。”
清蕴一哂,“言之有理。”
她做那些,难道毫无所求么?当然不可能。
权、名、利,如今皆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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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当日,在太后和李审言的催促下,镇安帝终于颁下赐婚旨意,来年三月初十便是李审言和清蕴的婚期。
对于一国储君的大婚而言,半年的准备稍微短了些。但对三十有余尚未成婚的太子而言,这个婚已经成得太晚。
不过他本人毫不介意年龄之事,一朝得偿所愿,整个人的愉悦显而易见,只差每根头发丝都飞扬起来。
东西两营的将士压力大减,其他衙门去找户部拨银子,也因太子的存在而格外顺利。
一时间,举朝尽欢。
清蕴搬出了宫,既没回王家,也没去水云观,而是住进了曾经的齐国公府、如今的文襄府。
这儿成了镇安帝赐给她的宅邸。
李审言亲自陪她搬家,但这回无论如何不肯让她住回月舍。
他道:“我把我原先的住处修葺了下,去看看?”
清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尚未进门,“日居”两个大字映入眼帘,清蕴回头。
李审言:“日居和月舍不是正好相对?”
用口型做出“幼稚”的字样,清蕴继续往里,不期然竟看见了熟悉的葡萄架,一时驻足。
李审言随之望去,笑道:“你以前很喜欢在这葡萄架下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