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答应外祖母和舅母,会在宫中照顾表姐。”
李贵妃坐到这个位置,摸清了建帝脾性,知道没法寄希望于他的宠爱,又有一子傍身,没必要为突然增加的一个妃子紧张。李秉真也是如此,考虑到王令娴是和妻子一起长大的表姊妹,更怕她为此忧心自责。
清蕴道:“等封妃的事传出来后,我再去王家一趟。”
李秉真点头,“我陪你一道。”
隔了两日,宫里多了位淑妃的事,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得知新娘娘是王贞的外孙女,有人不解,有人则恍然大悟,怪不得这老狐狸迟迟不给孙女定亲,原来是打这主意。
王家风平浪静,从老到少都表现得和以往别无二致。在这样的氛围中,清蕴携李秉真登门了。
真正算起来,王家才是清蕴娘家,几乎没人惦记远在江苏的陆家。
出嫁的姑娘和姑爷一起上门,休沐在家的王贞、王维章、王维清及王宗赫一起参宴,接待了两人。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谈论后宫的事,众人饭前只挑些家长里短的事随意聊。
上菜后,清蕴尝了口面前的腊鱼,仍旧受不住那股腥味,当即转头做出干呕的动作。
饭桌上齐齐静了瞬,纷纷有所猜测。
王贞和两位舅舅都笑眯眯的,期待有好消息,王宗赫迟了一息,也关心地看去。
李秉真很淡定,作为丈夫,两人同房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张颖一直都告诫他未停药前不宜有孕,容易影响胎儿,他便每次都做了措施。
示意下人给清蕴上清水,顺便把她碗里那块鱼夹走,略带了笑意,“吃不了腊味,偏偏总爱尝试。”
秦夫人出声打破安静,“是了,清蕴每看到腊味都要尝一尝,却总受不住那股味儿。”
失望一闪而过,秦夫人吩咐人把清蕴面前的腊鱼撤走,众人继续吃饭。
饭罢,清蕴陪秦夫人去消食,李秉真则和比自己年少的舅兄王宗赫走到一块。
王家依旧是从前风景,花草、树木、假山、池水皆错落有致,游廊左右雕刻名家名篇,既有外祖父的文趣,也饱含秦夫人的心血。
住在王家时,清蕴很少有心思欣赏这些。出嫁归来,倒时常能体会到其中雅致。
和国公府略显粗犷随意的装饰相比,王家布景确实更精美。
“是不是很奇怪,今儿你大舅母怎么没摆脸色?”秦夫人问。
清蕴心知八成是她和大舅舅给郑氏讲道理、分析利害关系,才让郑氏变得心平气和,但还是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她啊,原先是担心陛下会对盈盈不管不顾,又怕盈盈坏了名声,不好找夫婿。”秦夫人解释,“得知陛下封盈盈为淑妃后,怨气就顿时消了大半。”
事实证明,大儿媳依旧是那个大儿媳,一向就喜欢以门楣、地位论英雄,如今女儿得封四妃之一,甚至比在宫中多年还无封号的柳妃胜上一筹,还能有什么不满?就算有,也是短暂装出来的,毕竟王令娴进宫的方式不算光彩。
清蕴懂了,竟是她之前多想。
不过,大舅母这么“豁达”,舅舅和外祖母就未必了。
她还是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荷包,秦夫人纳闷一看,里面竟放了巨额银票,当即愕然,还有不悦,“这是什么意思?”
“阿嬷放心,这些和国公府无关,是原先您给我的铺子的营利。大姐姐入宫多少与我有些干系,思来想去,我只能让她在宫中使唤人更方便些,只是不好亲手拿去,还要麻烦您和舅母。”
李贵妃是李秉真长姐,也是清蕴的小姑子,不管她在不在意王令娴的存在,清蕴都不可能跑到淑妃宫里去送银票。
秦夫人面色复杂,“猗猗,你怎么待家里人总这样客气?好似生怕欠着我们。之前送了两次银票,我就当是你孝顺家里长辈的,盈盈与你平辈,她的事,哪至于要你出钱出力?别说盈盈进宫怪不了你,就算真和你有关,我们还能要你掏空家底赔罪不成?你们不是亲姊妹,胜似亲生,如今虽隔了宫墙,日后谁若有需要,有余力的,尽力帮忙便是。难道那些情分,就想用银子买断?”
清蕴微怔,沉默不语。
秦夫人不想在外孙女回家时说教,说过这两句就作罢,把荷包不容拒绝地推了回去,转移话题,“说起来,方才在饭桌上,我还当你们真有了好消息。”
“日子还短呢,哪有那么快。”清蕴跟着收拾好情绪。
“确实,还不到一年的功夫,不必急。我之前说的那位大夫,你可是去看了?”
清蕴点点头。
秦夫人问调理得如何,清蕴答恢复得不错,叫她那张肃然的脸露出笑容。
祖孙俩拉家常期间,李秉真进了王宗赫的书房。
一眼望去,这儿最多的不是书,而是卷宗,有半个房梁高的卷宗堆了几十沓。刚踏进去,李秉真还以为进了吏部的公房。
“柳阁老这是让你把吏部搬过来了?”李秉真玩笑。
“都是官吏述职的折子,还有记录他们生平、功绩的卷宗。”王宗赫从卷宗海中掏出两把小圆凳,和李秉真各坐一个。
新的官员考校法由他提出,就没人能比他更了解一个官员该如何评、如何任用提拔。为了不让新法成为空中楼阁,也为了迅速站稳脚跟,王宗赫准备在三个月之内把近五年的官员履历看完,并按他们的能力、功绩进行分类。
本来呢,他每天一到吏部就开始埋头看卷宗。但柳阁老器重他,要么有其他事务交办,要么是带着他去六部的其他部晃悠。白日里没有时间,王宗赫便经常挑灯夜战。
这种状况持续了二十来天,直到吏部的人埋怨他带坏风气,还说因为他,吏部用烛用油的费用都高了一截,到两位侍郎跟前告状。
两位侍郎再告诉柳阁老,他惊讶之余,便应允王宗赫把卷宗带回家看,并延伸期限,半年内看完即可。
便有了王宗赫书房这幕。
李秉真听了来由,感慨道:“你也不容易。”
他这回是真心庆幸自己只需要在翰林院修修书、讲讲经了,看卷宗绝不能算有趣,可以说沉闷至极。
“世子现在身体如何?”王宗赫给他倒了杯水。
“已经好多了。”
王宗赫看得出这话不假,比起天穹山那会儿,对方的脸色健康许多,由苍白变成了正常白皙。
“翰林院可忙碌?”
李秉真笑了笑,“你曾待过,难道不知翰林院的情况?”
基本是可忙可不忙,对于他这种“不求上进”的人而言,那就是悠闲至极。
王宗赫顿了顿,“听闻世子有过目不忘之能。”
刚举杯喝水的李秉真一怔,隐约领会了他的意思,旋即被水呛得咳嗽出声。
这咳嗽还止不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王宗赫不得不放下手中卷宗,帮忙拍背。
咳得整张脸都微红,李秉真道:“你也看到了,我仍在休养,一点都累不了。”
王宗赫无声看去,虽无明显谴责,但这种沉默也是十分有力的质问。
李秉真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他如果真答应帮这个忙,起码得有几个月不得清闲。
“并非我不应你,而是……”李秉真慢慢道,“清蕴管得很严,要求我每日酉时正之前必须到家。若我一下值就在这待着不去见她,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我可以帮忙解释。”
李秉真摇头,“她只会觉得是借口。”
王宗赫并不觉得清蕴会这么不讲理,但确实也不想和李秉真聊起清蕴,因为这总会让他想到其它,继而乱了心思。
见他似乎放弃了劝自己,李秉真微微一笑,“听闻你和柳阁老的孙女定亲了?”
“嗯。”
李秉真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自然,也乐于见到他放下对清蕴的那点心思,“柳姑娘才名远扬,又深得阁老疼爱,阁老肯将孙女许配给你,可见对你爱重。”
王宗赫依旧不轻不重应了声。
“至于我方才说的那些,等你成婚了,也就清楚了。”
王宗赫敛眸,脑海中浮现的并非柳晚,而是不自觉地想到了清蕴笑盈盈的面容。
若她管束自己,他大概也会乐意当个悠闲世外人。
第47章 腕间红痣
回程的马车上, 清蕴发现李秉真又咳了起来,担忧他是病情复发,帮他顺着背,却听他讲起了书房对话。
得知只是喝水岔气, 她笑, “我记得你很欣赏三哥。”
王宗赫很少会主动找人帮忙, 开了口, 就说明两人关系确实不错,他也认可对方。
“欣赏归欣赏, 帮他分担吏部庶务就不妥了。一则我非吏部人员,一则我曾拒绝进六部,被陛下知道了怎么想?”李秉真说得有条有理,可惜唇畔的笑意暴露了真实所想。
清蕴当然不会拆穿他,闲聊几句, 路过街市, 准备去看看新开的绸缎铺。
绸缎铺大都是女客,李秉真不好陪,带着藏翠去了书店, 等清蕴着人唤他。
绸缎铺名为素织,分三层,一层经营各式成衣和普通布料,二层供富商和寻常官员挑选, 三层则接待达官贵人、皇亲国戚, 妆花缎、雨丝锦等名贵布料尽在其中, 还有不违禁的贡品。
大致瞄了眼门前, 从另一侧楼梯上楼,清蕴本是想随意瞧几眼店里式样, 再去三层看看是否有新奇好看的布料,便给宫里两位送去。
二楼客人不多不少,守了六位小姑娘,基本每位客人都能照顾到。
清蕴默默颔首,脚刚抬起,角落里暗暗盯了她一会儿的妇人忽然走来,“劳驾夫人。”
“嗯?”清蕴应声的同时,白兰也往前走了两步,以恰好的距离站在她和妇人之间。
观清蕴穿着气度便知非富即贵,妇人不敢冒犯,目光不错,言语尽量柔和,“敢问夫人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清蕴未答,白兰道:“请问您是哪位?”
妇人自我介绍,“我姓姜,是宛平人氏,夫君是宛平县的工房吏员。今年长子科举考中进士,留任京城,一家人就搬了过来。”
她的话倒诚心,白兰神色微松,问她找自家夫人有何事。
姜玲看出来,不过面前女使这关,根本没机会与那位夫人交谈,老老实实地交代,“夫人与我长姐生得很像,让我想起自己的外甥女,应当就和夫人年纪差不多。”
白兰又问其长姐状况,得知妇人的姐夫曾是山长,已不在人世,外甥女多年未见,不由笑,“那你说的人定和我们夫人无关。”
她不可能对陌生妇人交代主子家世,姜玲却不肯放弃,因面前女子相貌气质与曾经的长姐实在太像了,美而不妖,柔丽动人,在人群中极为突出。
姜玲和长姐并非一母同胞,她是姨娘所生,且姨娘早早就去了,她便养在了嫡母膝下。
嫡母仁爱,长姐也对她这个妹妹照顾有加,所以姜玲一直很感念母亲姐姐的恩德,远嫁后也常寄信问候。
得知家乡那边倭寇愈发猖獗,她曾建议长姐一家搬来宛平,毕竟临近京城,处处重兵把守,安全定没得说。
长姐拒绝了,说姐夫放不下书院。姜玲一直担忧他们安危,后来得知夫妻二人双双自尽的消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剩下最牵挂的,就是仅见过两三面的小外甥女。
在长姐离世半年前,姜玲曾收到过她的来信,说有可能会带着女儿来宛平。她便想,长姐离世前,是否做了相应准备。
等了半年无果,她还亲自动身去江苏走了一趟,结果自然是一场空。
姜玲不肯相信外甥女也遭遇意外,这些年一直没放弃过打听消息,婆婆因此对她多有意见,好在丈夫支持。如今婆婆去世,儿子又考取功名,她陡然见到年纪、相貌都和外甥女对得上的女子,自是激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