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边走边说话,一时未察觉不对劲。等看到花厅外的院子里站了几个婆子,中间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不由茫然。
这是什么状况?
他们看向站在阶上的姐妹俩。
柳照既然扯谎引来家中诸位,这时候就不怕再出头,主动出面,解释刚才发生了何事。
她用词委婉,可家里谁听不明白这是在暗指柳晚与情郎幽会?
柳晚父母脸色阴沉,既恨柳照不懂事,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女儿留面子,也气女儿不够谨慎,竟在今晚和人幽会。
今晚是什么日子,就不能忍忍吗!
他们怕柳阁老发怒,也怕准女婿一气之下要退婚。
柳阁老面色平静,谁都看不出他的想法。王宗赫迅速从这对姊妹的神色中猜出整件事的始末,心中微动。
柳文靖作为家中所有小辈的兄长,则是气愤于堂妹行事放浪,竟在外人面前闹出这等丑事。他才高兴于将有王宗赫这等妹夫,恐怕很快就要没了。
柳阁老的目光投向跪在地面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虽然跪着,从眉宇和神态间也能隐约看出是个生性内敛温和的读书人。
是晚儿会喜欢的类型。
柳父问话,尤衡坚持道自己家中贫穷,故铤而走险来偷盗,胡乱走到此处。
柳阁老闻言失望。
不是个聪明人。
柳父才不考虑这些,碍于在下人面前,只吩咐把此人关进柴房,明早押送官府,内心已经暗暗判了此人死刑。
等人进了牢狱,凭柳家权势,还不是怎样都行。
柳晚抿唇,没有在此时做出举动,想待会儿去找祖父求情。
柳照不大满意这场景,她想当面揭穿柳晚,就是想看堂妹被长辈们唾骂,好解心头之恨,结果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揭过?
刚要开口,柳照父亲的眼风就轻飘飘扫了过来,其中暗含的威严让柳照瞬间僵住。愣住片刻,她终于意识到家里人并不想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察觉女儿终于消停,柳照父亲收回眼神。女儿不及侄女聪慧,所以不得父亲欢心,他一直不以为意,毕竟只是个姑娘,无大错就好。没想到她因嫉恨姊妹,竟能主动扬家丑,这是犯了大忌。
回头必须带她向父亲请罪。
略问了几句话,定下尤衡“偷盗”的罪名,随着他被带走,众人也没了赏月的心思。
赏月?父亲/祖父没赏他们耳光就足够庆幸了。
问题在于场中唯一的外人。
好些目光作不经意状在王宗赫脸上溜过。
柳阁老出声,让王宗赫陪自己走走。
众人领会其意,各自散了,王宗赫则跟在阁老身后。
慢悠悠走了阵子,柳阁老道:“克衡,你年纪不小了,晚儿突然生这场病,还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若是你不想等,我们也不会怪你,回去和你祖父说一声,两家择日退亲。”
柳阁老年轻过,知道年轻人多有傲气。他越欣赏王宗赫,越不会硬逼人娶孙女,如此是结仇而非结亲。
不管今晚有何内因,王宗赫都会介意晚儿和尤衡的关系。
王宗赫沉默一阵,“阁老,下官想和五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柳阁老讶异地看过去,而后允了。
……
柳晚被传来祖父书房,心中惴惴,以为要挨骂了,刚进房就想跪下,结果瞧见的是王宗赫。弯了一半的膝盖僵住,慢慢直起。
“王公子。”
王宗赫颔首,请她坐下,单刀直入地问:“柳姑娘可是和那位尤公子情投意合?”
柳晚:“……”
问得这么直接是什么意思?要骂她不守女德?还是想劝她回心转意?
柳晚没说话,暗自观察对方神色。可王宗赫本来就沉稳,官场历练了阵子,更不会轻易叫人看穿。
“我没有他意,只希望柳姑娘能如实告知。”王宗赫停顿,“也是不想看到意外发生。”
被戳中要害,柳晚静默,而后道:“我与他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越矩。”
她以为王宗赫担心的是这个,但王宗赫只是想确定他们的关系,不曾在意话中含义,“阁老和令尊令堂都不同意?”
柳晚摇头,“今晚之前,他们都不知道。”
当然,现在知道了也不可能同意。
王宗赫明白她的意思,“倘若我有办法让你二人终成眷属,柳姑娘可愿配合?”
柳晚猛地看他,“什么意思?”
王宗赫:“你我成婚,在这期间只做名义夫妻。待到时机成熟,我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这是王宗赫在意识到柳晚心有所属且和情郎无法厮守后,瞬间冒出的想法。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给自己定下目标,其中之一是娶清蕴为妻。如今清蕴已经嫁给他人,目标不可能再完成,他也对成家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只想专心仕途。
他本性如此,不是心中所盼,就很难勉强。
之前碍于阁老结亲之意来得突然,长辈又施压,一时无法拒绝,才不得已定亲。他本来在思考,如何能够退掉这门亲事又不伤两家颜面,最好还能够借此了却长辈给他说亲的心思。
突然遇到这件事,他意识到,这是更好的机会。
总比他伪装自己不能人道要好。
若不然,家中还要想方设法为他求医。
柳晚:“……”
她脑海中飞快闪过诸多猜测,譬如王宗赫有隐疾,或者他和自己一样,有个不能在一起的姑娘。
可是男子和女子不同,就算不能娶为妻子,还能纳妾。所以这条被柳晚否了。
紧接着她甚至想,这人难道是好男风?拿自己做遮掩?
如果是这样,那他之前和自己定亲,简直太过分!
柳晚一会儿目光闪烁,一会儿柳眉倒竖,神情隐隐的变幻都让王宗赫猜得到她在想什么,淡道:“原因你不必知道,只告诉我愿不愿意。只要你应下,我立刻去请阁老放过尤公子。”
柳晚:“我凭什么信你?”
“我可以立下字据,盖私印,承认自身有隐疾。若时机成熟却毁约,你尽可宣扬出去。”
柳晚挑眉,他刚考中状元,进了吏部,得祖父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传出这种名声可不利于仕途。不管原因是什么,敢立这种字据,足以说明诚心。
“你现在就写。”柳晚放弃了探究真相。
王宗赫:“我未带私印。”
柳晚笑了笑,“字迹也作不得假,你先写,改日再盖印。”
王宗赫审视她片刻,当真走到案前提笔。
**
随着季节往冬走,天儿愈发寒冷,以清蕴的身体底子都病了一场,更别说李秉真。
他每日裹得严实,在清蕴的叮嘱下随身揣着暖炉,连翰林院都告假不去了。饶是如此,依旧在某日夜里突然发热,陷入半昏迷。
张颖沉着脸来,为李秉真切脉许久,长长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是药效所致,我给他换个药方,年前静养一阵子就能好。”
清蕴亲自送张颖到屋外,忍不住问:“张大夫最近半年到底在用什么药?”
瞧她神态,张颖就知道世子没如实告知。既如此,他也不会主动戳破,含糊道:“在试一种新药方,看能不能彻底清除余毒,期间激起毒性也有可能。”
“即是说并没有十足把握,风险还不小,是吗?”
张颖正色,“任何事,在下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清蕴深深看他,随后恢复柔和,“好,我和世子一样,信您。”
张颖面色有几分不自然,没应这句话,与她告别后离开。
好在躺了半个月,李秉真突如其来的虚弱就好了。身体消瘦一些,精气神却更足。
年关将至,他画兴大发,亲手提笔给清蕴作了几幅画,葡萄架下沐浴阳光、临窗看书、倚榻小憩。有些时候,清蕴都不曾意识到自己露出的神情也被他捕捉,留存在画纸。
这是夫妻俩的恩爱,画裱起来也只会留在寝室,外人不曾得见,但齐国公也听说了这件事。
因此在离除夕还有十日的当口,他犹豫问长子,“少思若得空,可否为我们阖家作幅画?”
他说的阖家,自然是太夫人、他、李秉真夫妇和李审言。
李秉真沉默了下,没答。
齐国公忙道:“不画也没事,作画毕竟费精力,还是多歇息。”
大约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态度所触动,李秉真终于开口,“我这几日在画母亲和琪瑛,除夕前一日才有空。”
“可以,可以,多休息一阵子也没事,反正我们随时都在,不赶过年。”长子能应下这个请求,齐国公已经很高兴了。
他自觉,这对兄弟之间的坚冰正在逐渐融化。
李秉真朝父亲笑了下。
除夕前一日,他应约让藏翠去请家人,作画地点就选在花圃。
老夫人独坐软椅,本该由齐国公立于她的正后方,两子一左一右。但齐国公私心想让兄弟俩靠得更近,便站在了左后方,身侧捱着李审言,李审言旁边空出一人的位置,再往右便是清蕴。
太夫人神情端庄,齐国公努力保持笑容,李审言则漫不经心,期间左顾右盼,被齐国公训斥了几声。
清蕴则是最安静的那个,笑得也最自然。
李秉真凝目观察了许久,再慢慢提笔。
他作画不能连续超过一个时辰,时常要停下来歇息片刻。太夫人和齐国公很理解,但凡他有要求,无不照做。至于李审言,他不想配合也得配合。
最终跃然纸上的神态和每个人展露出的差不多,虽然齐国公发现,儿子画儿媳和母亲的笔触明显要细腻许多,无论是五官、发丝、衣裙都要更生动,到了他和二子,就有种为了不破坏整幅画而稍微用点心的感觉。
即便如此,他仍旧十分满足,最后拿到画时险些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