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明年陪你去赏灯
清蕴嫁进齐国公府后过的第一个除夕, 还算平静而精彩。夫妻俩吃了两家年夜饭,国公府用罢再去隔壁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那儿人数少,可也不冷清,母女俩提前备了许多舞乐节目, 光府里侍卫耍枪也能看个小半时辰。
守岁的后半夜, 京城焰火依旧不止。清蕴和李秉真互相依偎在一把太师椅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椅前置放炭火,不算暖和, 也不至于寒冷。
一重又一重绚丽焰火在空中绽放,彼此脸上的光线明暗起伏。
清蕴赏够焰火,低头和李秉真对望,两人同时呵出一口白气。
李秉真:“会不会冷清了些?”
月舍中家在附近的,都被他们放回去过年守岁了, 现在留下的就是夫妻俩、白芷和藉香。
白芷、藉香被他们劝出门去赏灯逛街, 连陈危也去别庄陪他的叔父了。
“我喜静。”清蕴靠在他肩上,捏住他修长清瘦的手把玩,“有你陪着就行。”
李秉真看着小妻子雪白漂亮的脸颊, 听着她温柔动人的话语,没有饮酒也不自觉醉了。
“明年陪你去赏灯。”李秉真知道她体贴,也更希望能给她一个健康的夫君,让她能够不必顾忌自己而总待在家中。
清蕴弯眸, “好。”
正月期间最紧要的一件事是走亲戚, 平日里没时间或不方便的, 这时候互相走走拜拜, 逐渐变淡的感情也能维系下去。
清蕴早就列好一串名单,有些人家就算不亲自去, 礼也要送到。往常大长公主可以忽略,到她这儿不能马虎。
齐国公看过后,对儿媳表示赞许,告诉她都走公账。
“但这其中有些是儿媳自己……”
齐国公笑,“家里就我们几人,不必分得那么清。这点银子,我还是供得起的。”
大长公主和离虽然带走了一批钱财,但齐国公有俸禄,府里也有经营,不至于送个年礼还得儿媳自己掏银子。
清蕴眨眨眼,从善如流地应了。
除去串亲戚,府里的一应用物、常服也该换新了。
李审言这儿也送来了整套的四季新衣,阿宽悄悄看主子试了件白色锦袍,好看是好看,衬得主子身上也终于有了丝文雅气,可袖口那儿是不是短了些?
管家那边许是没料到主子及冠后身长还能有变化,没让人来重新量体,他可不能不懂事。
阿宽转身就想往管家那儿跑,被叫住。
李审言边解衣,边瞥来一眼,“去做什么?”
鬼鬼祟祟盯了他半天就跑,不怪他多想。
阿宽嘿嘿一笑,解释原因。
李审言:“你什么时候和周管家那么熟了?”
“公子不知道罢,世子夫人可是当着管家的面明令过,咱们回光堂若有要求,都必须摆在前列,周管家他们可不敢小看咱。”阿宽挺起胸膛。
李审言却记起其他事,“你好像还经常往月舍去,是不是?”
阿宽:“……”
他确实隔段时间就会去向世子夫人禀报二公子的事,可这不能算出卖主子罢。无非是交代主子一般什么时候着家,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啊。
李审言稍厉了眼神,阿宽就扑通跪地,“世子夫人关心二公子,故常传小的去询问,只是怕府中人怠慢,没有其他。”
阿宽是最常见的那类仆役,能够办事,有些贪财,也颇为胆小。李审言观察过他一阵子,确定他不是哪处派来的内应就没在意,此刻也能分辨真假。
因此听完这句话,李审言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下。
阿宽琢磨他脸色,“那,小的今后就不去世子夫人那了?”
“不必。”李审言道,“还是和之前一样,那边问什么,就如实答。”
阿宽懵懂地“哦”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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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元宵过去,官员休沐也就结束了,李秉真年前请了三月的假,新年刚开始就准时去了翰林院。
新年伊始,其实也没什么正务。院内寒暄过后,翰林学士就挑选二三人,带着他们到六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官署转一圈,和各衙门联络联络感情,混个脸熟。
都察院主掌官员的监察、弹劾和任职建议,干的活儿大部分都得罪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翰林院却没这个顾忌,毕竟除李秉真这种特殊情况,翰林院的人几乎个个都有可能到其他衙门任职,没几人会为难他们。像王宗赫,显露才能后,很快被柳阁老亲自要去了吏部,其他有特殊才能的人,也早早就被盯上了。
李秉真被点上随行,他一露面,熟人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精气神的不同。以前多走两步就喘气的人,现在还能跑呢!
工部一位侍郎悄悄问掌管翰林院的卢学士,这位世子如今可有意到其他地方任职。无它,他们馋他一手画图的功夫许久了,眼睛比木尺还厉害,画出来几乎能和原物一模一样。
这不正是适合他们工部的人才?
卢学士笑着摇摇头,他刚才也问过这句话,少思依旧是从前回答,主意不改。
侍郎叹气,要不是这位是大长公主的心头宝,他多少得争取一把。
走走逛逛,小半日也就过去了。李秉真准备归家的当口,正好碰到进宫路上的李琪瑛。
“大哥。”李琪瑛高兴朝他挥手,“我准备去看次奴,你也许久没见姐姐他们了吧,一起去吗?”
李秉真:“后宫不得随意进出,我未提前求见,不好冒然前去。”
李琪瑛觉得兄长太守规矩,他们只去姐姐那儿吃顿饭,很快就走,避开人便是。
许是因为近几个月李秉真的转变,李琪瑛对他的畏惧淡了许多,以兄妹三人许久没聚的理由劝了几句。
李秉真有所意动,他确实有些日子没见长姐。过年时,母亲也让他方便时就去承乾宫走一趟,今天的日子,去了也不算失礼。
“我向娘娘拜个年,饭就不吃了。”
李琪瑛笑眯眯,“都随你。”
兄妹二人一起坐上马车,因永平郡主是宫内常客,守门侍卫压根没查她的马车。
在李琪瑛的叽叽喳喳下,李秉真也知道了一些不曾外传的宫闱事。
宫里多出一位淑妃,对于贵妃来说没区别,在其他宫妃那里还是引起了场小震动。原本建帝去后宫就不勤,新来的淑妃自从侍寝过后,看着还挺得宠,把她们所剩不多的日子都揽走了七八,柳妃也曾忍不住上门探情况。
但淑妃很傲气,基本不怎么搭理其他人,又有贵妃护着,还没闹出过事端。
“姐姐对人家也太好了,不知情者还以为王淑妃才是她亲姊妹呢。”李琪瑛吃味。
李秉真没搭话,李琪瑛自顾自说了半天,倍感无趣,最后闭上嘴。
承乾宫对于李琪瑛而言早已轻车熟路,绕过花圃,她眼尖地发现外面多了好些眼生的侍卫和内侍,登时有了猜测。
定是陛下来了。
李秉真也想到这个可能。
转身就走当然可以,但他人已经走到这,肯定已经有人发现他,回头对建帝禀报,天子还以为他来承乾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了他就避走。
李秉真着人通传,入内后果然见到建帝,先向他请罪。
建帝似乎心情很好,怀抱小皇子在逗弄,宽容地赦免李秉真,“朕与贵妃正好要出去走走,你们一起罢。”
李琪瑛咬唇,看一眼姐姐,跟了上去。
建帝抱着小皇子率先踏出承乾宫,明黄龙靴踩在未化的残雪上咯吱作响。怀里的儿子连一岁都没有,他倒煞有其事地在那儿自顾对话。
李秉真落后半步,走着走着,注意到太常池边的冰面在日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小皇子在建帝怀里轻轻扭动,可那点力道完全撼动不了建帝,甚至没被察觉。
这根本就不是抱孩子的姿势,李贵妃双眼紧盯儿子,又不敢触怒建帝,脸色苍白。
李琪瑛最怕的就是这个,她这些日子来宫里也见过建帝,深知他对待小皇子的随意,每次都要吓得承乾宫众人心跳如鼓,生怕他一个失手给几个月大的小皇子带去危险。
又因之前种种,她早歇了对建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取而代之的是畏惧和淡淡的厌恶。
“次奴想看水鸟?”建帝不知众人的怒不敢言,朗笑着往湖边走去,玄色大氅扫过结了霜的梅枝。
李秉真瞳孔微缩——那处木制围栏不知何时断了两根,露出犬牙交错的裂口。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
建帝走得太快,身形急晃,龙纹皂靴在冰面打滑。李秉真箭步上前时,只听见长姐的惊叫刺破凝滞的空气。
三道身影同时扑向建帝,李秉真、李贵妃和李琪瑛。
终究是李秉真步伐更快一些,但抓住皇子襁褓的瞬间,他后腰也随之撞上断裂的木栏,剧痛如利刃贯穿肺腑。
“大人!”宫人惊呼中,李秉真将小皇子稳稳推回建帝怀中,自己却踉跄跌坐在冰渣里。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咬牙将血沫咽下,手指深深抠进冰层。
把儿子抢回怀里,李贵妃紧接着看向被人搀扶的弟弟,目中惊色未退,“少思,你如何了?”
建帝也稍稍镇定下来,方才他不是存心要摔儿子。
他再心狠,也不至于亲手杀子。
慢慢站起,李秉真费了会儿忍住喉间痒意,“无事。”
建帝则凝视着他被冰水浸透的官袍下摆,忽而颔首,“少思赤胆忠心,当赏。”
随侍太监捧出描金漆盘,六颗鸽卵大小的紫色丹丸在雪光中泛着妖异光泽。
“此乃高人进献的紫金丹,有延年益寿之效。”建帝亲手拈起丹丸,“朕每日都在服用,确实深感有奇效。少思,你向来体弱,朕便赏你一丸,紫金丸定能助你强身健体。”
建帝特意赏赐,李秉真无法推拒,接过丹药时,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想起张颖再三叮嘱不可受凉,不可乱服补药,便准备把药放进袖囊。
建帝:“这几丸药刚制出来不久,越早吃药效越佳,还要配温酒服用。万云——”
在他吩咐之前,万云就已经让小太监拿来温酒。
建帝喜怒不定,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李秉真只得趁着俯身谢恩,将丹药压在舌下。
陛下总不会派人看他是否真的吞了下去。
随着一盏温酒入喉,李秉真脸色微变。
药丸遇水融化,转瞬间竟就化了小半。
他没再耽搁,找了个借口匆匆告退,转到无人的拐角,手扶枯树剧烈呛咳,把余下的药都吐了出来。
但他仍能感觉到方才不小心吞进去的那些药已经生效,五脏六腑隐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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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真回府时,檐角冰棱正往下滴着雪水。
他扶着车辕的手指泛着青白,官袍下摆的冰碴在暖阳里融成深色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