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蕴应召而去,不出意料地没看到李贵妃身影,而是建帝带着大皇子在练习射箭。
大皇子杨睿今年七岁,从卓越的身形和面容来看,他和建帝很像。许是因这点,建帝偶尔也会像寻常父亲一样教导他。
建帝拉弓,轻松射中靶心的瞬间,年纪尚小的大皇子满目崇敬。紧接着看到清蕴,先是惊讶,随后皱眉。
他还没到欣赏女子美丑的年纪,但知道清蕴身份,也听说过那些风言风语。
因此,在建帝令他自己练习拉弓,准备离开时,主动道:“父皇,那些先生都不如您,我想要您教。”
建帝哈哈笑起来,“那是自然,不过你这点功夫,还不够资格让朕一直陪着。”
大皇子抿唇,又道:“父皇在吃什么?可以给我尝尝吗?”
建帝在吃的是谢云天的丹药,如今他每天都离不得,轻飘飘回:“等你再大些就给你试试。”
眼见什么话都留不住父皇,大皇子一狠心,竟直接让锋利的弓弦割伤自己,痛叫出声。
建帝回首,看到这幕神色阴沉。他如今脑袋完全清醒的时候是少,可不代表傻了,什么时候连儿子都能插手自己的事?
“传太医给大皇子治伤。”他道,“既然功夫不到家,这段时间就不用再习射箭了。”
大皇子怔住,眼睁睁看着建帝离去。
清蕴把这幕完全映入眼底,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在建帝眼中就如同待宰羔羊,随时都可取用,也几乎无人能够阻止。
随建帝走过这片园子,快到承乾宫时,清蕴忽然出声,“陛下。”
温温轻轻的声音,不似之前那样冷淡漠然。建帝心中一动,回头对上美人目光,忽然明白什么,让宫人和侍卫退到远处。
“怎么?”
清蕴低眸,“陛下的心意,我这段时日已然知晓。”
建帝笑,这是她头次没有自称臣妇。
“但陛下也知道,我曾经嫁与齐国公世子为妻,如今孝期未满,公爹又在外领兵平乱。如果在此时侍奉天颜,莫说都察院口诛笔伐,便是九泉之下的李氏先祖,怕也饶不了我。再者,我不过蒲柳陋质,岂敢当陛下垂青,更怕陛下只是一时兴起,故而只能回避。”
曾经惦记大半年没得手的人,时隔三年再燃起兴趣,建帝还是很有耐心的,“朕若只是一时兴起,何必大费周章?少思已去,朕作为兄长,既想帮他照顾你,也是怜惜你年纪轻轻,却要孤苦度日。”
清蕴敛去眼底的厌恶,“陛下如果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心甘情愿入宫。”
建帝早就猜测她当初嫁给李秉真不是为情,八成是为利,也知道她是聪明识时务之人,此刻听到这些也不是很意外,点头示意。
“我如果进宫,必会惹来非议,此后在后妃命妇中也容易遭轻视。陛下让我进宫,就要立我为后,如此才能帮我立威。”
甫一开口就是重击,连建帝也挑了挑眉,“有野心。”
清蕴:“陛下只说行不行。”
建帝:“你先说第二个。”
清蕴点头,“这几月以来,谢云天因公爹之事处处与国公府为难,关于我的流言有大半是他所散。此人坏我名声,令我深恶痛绝,陛下处死他,才能让我出气。”
建帝深深看她,然而清蕴低着头,根本不与他对视。
这次,建帝依旧没说好与不好,“第三个呢?”
第67章 表哥对她,仍然有情
“做羹?”建帝疑心自己听错了。
清蕴:“是。”
建帝等她解释, 清蕴不急不缓道:“陛下虽说并非戏耍玩弄,但我心中难安,总想看到陛下心意。陛下贵为天子,不敢有损龙躯, 便请陛下亲自为我做一次羹汤。”
君子远庖厨, 且洗手作羹汤通常是女子为讨好心仪郎君而做的事。建帝听了, 却没有被冒犯的怒气, 更多是奇怪和疑惑。
看前两个要求,先要他立后, 随后让他杀最宠信的臣子。无论哪个都是狮子大张口,叫建帝笃定她是故意如此,提出一些她认为不可能完成的要求,以此拒绝。
没想到第三个要求如此简单。
慢慢积蓄的怒火突然消失。
不得不说,不喜走寻常路的建帝被这种反差勾起了极大兴趣, 也不训斥前两个要求无礼了, 而是道:“你想吃哪种羹?”
“随陛下定。”清蕴道,“只有一点,这羹必须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亲手所做。”
建帝:“三个要求, 非得一道完成,你才肯顺朕的意?”
这时候,清蕴才抬眸悠悠瞥他一眼,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潋滟生波, 几乎有勾魂摄魄之感, “只要完成任一要求, 我便侍奉陛下。不过, 三者都做到了,我才会真正心甘情愿入宫。”
听罢半晌, 建帝突然高声大笑起来,上前两步,伸手抬起清蕴下颚,看着这张美人面,笑道:“古有褒姒妲己,依朕看,卿卿也不遑多让。”
清蕴弯眸,“就当陛下夸赞我的相貌了。”
建帝确实在夸她美,更是指她此举宛如祸国妖姬,他不信陆清蕴听不出来。
不过,反正现在也早有人暗中骂他昏君,她要做妖姬,倒也相配。
把修炼玩乐的事放到一边,建帝直接去做第三件事,做羹。
召来御厨询问,得知鸡蛋羹最为简单,建帝便要着手开始学了。
万云觉得不妥,一个女人罢了,纵使身份特殊些,美了些,又如何?陛下可以赏赐大批金银珠宝,却不该做这种有损威严之事。
万云提议,“让御厨做,陛下拿过去即可,难道陆夫人还能吃出是谁做的?”
建帝也是这么想的,他有耐心陪她玩,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则由他自己定。
他端着御厨故意做得品相一般的鸡蛋羹来,清蕴一看就笑了,“看来陛下确实不擅厨艺。”
建帝当然不擅长,他从出生起就是皇子,上百人围着伺候,连怎么生灶火都不清楚,怎么可能会做吃食。
清蕴道:“陛下可有受伤?”
建帝随口道:“被油溅了下而已,不算什么。”
“被油溅?陛下莫非还先将鸡蛋炒过再蒸的吗?”
建帝刚要应是,对上清蕴目光,突然明白过来,蒸鸡蛋羹可能根本不会被油溅,她一句话就发现了。
建帝:“……朕重新做一份。”
这回建帝虽然还是没亲自上手,但他就站在旁边看御厨做,确保每一步都铭记在心,才拿过去。
因着有他在旁,御厨做得无比小心,也就忘了要粗糙些的交待,做了碗漂亮无比的鸡蛋羹。
清蕴又问:“这蛋羹好光滑,陛下用了什么特殊手法?”
建帝:“……”难道不是所有鸡蛋羹蒸出来都这么光滑,还得用手法?
他知道御厨每一步是怎么做,却不清楚每一步的意义。再次被委婉点出真相,忍着怒火问御厨,才知道要再搅拌蛋液后端起瓷碗震一震,如此才能让羹表面光滑细腻。
犟劲上来,建帝再不顾万云的劝阻,真正上手生火、热灶、打蛋、蒸蛋、滴油,做完了蒸蛋的整套流程,没让任何人插手。
只是做完这些,建帝衣袍也被熏黑一片,还被火燎了好些洞。
自觉这次再无任何可挑之处,他也不亲自去了,让内侍送去鸡蛋羹,自己则慢悠悠去寝宫沐浴更衣,等陆清蕴来问他,然后侍寝。
他沐浴一新,好整以暇地坐在案边,回头看到内侍仍是一人回来的,顿时眯眼。
“怎么?”
“回禀陛下,陆夫人说,说……”内侍吞吞吐吐。
被万云踹了一脚,内侍忙跪地道:“陆夫人问这鸡蛋是不是陛下亲手养的鸡所下,奴婢不知该如何回,她就让奴婢走了。”
万云:“……”
建帝:“……”
脑海中顿时浮现陆清蕴的那句话,“这羹必须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亲自所做。”
所以她的从头到尾,是指这鸡蛋得他亲手养的鸡所下,那油得他亲自榨,说不定连柴火、锅灶都得他亲自所制!
磨了磨牙,建帝被气笑了。
……
建帝杀过来时,清蕴给白芷递去目光,让她安心在外,再起身行礼。
建帝脸色极冷,居高临下地看她,没唤人起身。
清蕴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动。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建帝注意到她的腿在微微晃动,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仍未开口给自己求情。忽然又想起来,陆清蕴就是这样的性子,表面上可以顺从无比,但真正要得到她的认可并非易事。
“起来吧。”
建帝落座,阴测测道:“你这第三个要求,就是诚心刁难。”
清蕴:“陛下是觉得做一碗羹比立后和处死谢云天更难吗?”
建帝冷笑,不和她争这口舌之利。他算是看出来了,第三件事听起来简单,实则全凭她解释,只要她有心,世上没人能做出达到她条件的羹。
这还是他选了个简单的鸡蛋羹,倘若是鱼羹、菜羹,岂不要他养鱼种菜?
小小阻拦可以视为情趣,一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建帝对万云使个眼色,这间为清蕴而留的藏珠阁大门突然被关上,白芷也被强行带走。
光线越发幽暗,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视线从清蕴的脸悠悠转至她纤细的腰身,再到她半掩在裙摆下的绣鞋,以及那曾被他把玩过的双手。
建帝赏美无数,仍不得不承认,陆清蕴是美人中的佼佼者,不仅在皮,也在骨。
指尖缓缓摩挲着鎏金扶手,玄色龙袍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建帝忽然起身朝清蕴走来。
他走得快,衣袍带翻了案几上的青玉香炉,香灰如雪霰般飞溅,有几粒沾在清蕴鸦青的睫毛上,像是将融未融的霜。
清蕴后撤半步,绣鞋跟抵上身后雕花楹柱,檀木冷硬的花纹透过轻纱直渗脊背。
“陛下亲口答应了三件事,如今一件事都没做到,就要毁约了吗?”
建帝:“你那三件事本就是为拒绝朕而设,朕若真的老老实实做了才傻。更何况,朕就是此刻要你,你当如何?”
建帝单手撑住楹柱,把人困在方寸之间,玩味又轻佻,“是咬舌自尽保全名节,还是用银簪刺朕咽喉?”
清蕴:“陛下希望我用哪种?”
“无论哪种对朕来说都没区别,你若挣扎,朕反而更得趣。”建帝毫不掩饰他的特殊癖好。
清蕴颔首,“我知道了,怪不得谢大夫今日会特意来讥讽我,看来他对陛下的了解,远比陛下自己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