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二房长辈、京中好友,还有见过她的彭掌柜等人,都表示祝贺。
众人好意,清蕴都一一领受了,并没有因为这门亲事流露出太多情绪。
这桩婚事在外人看来,她一个孤女是有幸得了贵人青睐。在王家人眼中,她受尽委屈。唯独她自己清楚,有些事和天意关系不大,如今这个结果,机缘巧合只占少数,更多的是她步步促成。
如果凡事都凭天意、看运气,她此时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儿。
所以清蕴很快定下心来,开始为四月后的婚期做准备。
但忙碌的同时,有件事她一直不曾忘记,在稍微得空后,就来到了竹院探望王令娴。
离那夜过去已有半月,这位表姐瞧着丰润些,不像之前那样瘦骨伶仃,只是双眼依旧憔悴,没什么气力般。
饶是如此,在清蕴到来时,她依旧打起了精神,目中含着止不住的歉意。
“我听说了。”她道,“本想去看你的,可被娘拦住了。她说……这是你自己答应的,是真的吗?”
清蕴嗯一声。
“你真傻。”王令娴露出忧愁神色,“我不喜那桩婚事,不仅是因为周郎,也是听说了那齐国公世子实非良配。你万不该答应的,只要你不愿,祖母一定会护着你。”
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但从没想过要把这门亲事推给自家姊妹。
“没有大姐姐想的这么糟。”清蕴柔声说,“我与世子见了一面,只觉是位光风霁月的郎君,而非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至于身体弱些,我又不期盼夫婿上马建功名,有何妨呢?”
她说得轻快又简单,王令娴却总觉得表妹在安慰自己,嘴角扯了扯,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
清蕴的目光在她周身转了圈,“那件事如何了?”
她指的,是先前给王令娴用于试探“值不值得”的方法,快一月时间,来往几回,应该能看出迹象了。
王令娴沉默了会儿才回答,“我不知自己感觉是否正确。”
“嗯?”
“按你的说法,我给周郎传信,说家中同意了我和他的婚事。但从此不会再管我,任我随他去外地赴职也好,或去苏南那边也好,都不会理睬。还说,家中嘱咐我们除去年节,不必再走动。”她缓缓陈述,“这封信后,足足等了半月,周郎才有回信,他说……”
“说我不应为此和家中决裂,父母恩情不能忘,血脉亲缘不可割舍。”
王令娴再是因感情一叶障目,也能察觉其中蹊跷。周墨暗示她为了二人情谊,可以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然而做出这样的事,又怎能不和家人决裂呢?他早该明白,王令娴以自尽要挟家人的刹那,就是选他而弃王家。
有这样的要求,他的目的几乎呼之欲出。
王令娴低声,“他还说这段时间不会扰我,也不会让长辈登门,让我专心和家中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清蕴重复着这个词,“看来周探花很孝顺,所以不忍你和长辈闹僵。”
听得这近似讥讽的语气,王令娴看她,“你也觉得,他表里不一、行为有异?”
“大姐姐心中已有想法,何必多此一问?”
话落,王令娴心头悬着的巨石终于跟着重重落下。她不笨,非要从表妹这儿得到答案,也是因最后一丝不甘心。
相较日渐式微的周家,王家胜出太多,祖父又是六部堂官之一,他应该很想借王家在京城站稳脚跟罢。原来不是对她,而是对王家。
可她在此前当真没有一点感觉吗?宴会上那么多美丽动人的女孩儿,周郎为何独对她一见钟情,私下各种讨她欢心呢?
所以此刻,她厌恶的是自己的自欺欺人,也厌恶周墨暴露得如此之快,甚至不愿多和她周旋一段时间。
他怂恿她自尽时,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即便她当真死了也无所谓吗?
“既然已经试出结果,认清了此人,大姐姐不如就把事情全部告诉舅舅,他自会帮你做主,你就不必再理会他了。”
王令娴有些恍惚,闻言点了点头,“会的,我答应了爹爹,会告诉他。”
清蕴微皱眉头,又说了几句话,王令娴才真正回过神来,对她轻轻一笑,“放心罢,我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又有什么放不下呢。不会做傻事的,让爹教训他就好,待你成婚时,我还要养好身子看着你出嫁呢。”
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清蕴面上没说什么,只在私下时认真叮嘱素桃、素荷二人跟紧她,一有异样就马上禀报家中长辈。
自从经历过王令娴割腕一事,两个女使险些被发卖,也惭愧于自以为是的隐瞒差点害死主子,听了这话连忙点头,保证绝不会让王令娴有孤身一人的时刻。
如此大约一个时辰后,天幕暗了下来,清蕴才回到朝云榭。
没了什么紧要的事,她索性去整理架上藏书。
她喜爱读书,无事的时候,随手就能拿一本翻看许久,不拘雅俗、不拘形式,只要她觉得有用,就能看下去。
嫁去齐国公府,屋内其他可收拾的不多,唯独这些书需仔细挑拣。
从上到下,每本都有她翻阅的痕迹,更久远些的,是初来王家时旁人送的一些读本。整理起来,其中最多的竟是王宗赫所赠诗集。
诗词多是她打发时间用的,看得不频繁,所以这些诗集要新些,整整齐齐独占一架。
清蕴刚取下一本,外头白兰传声,“姑娘,有人找您。”
紧接着补充,“是三公子的书童疏影。”
清蕴闻声走到院中,疏影很有礼地站在三步之外,“陆姑娘,公子有一事托我问您,可否借步说话?”
没有马上答应,循他视线瞥去,清蕴看到了在转角暗处等候的那道身影。
第9章 淑德兢兢,婉约可人
漆黑墙角没有几点亮光,他站在那儿,和张牙舞爪的树影交缠,带着令人心惊的沉默。
王宗赫显然是从国子监临时赶回,没有惊动府里其他人,仅仅在僻静处无声等她。
让她想起刚到王家时,她对京城许多地方不熟,每当以为自己要迷路时,身后都会有这道身影。
这样的天色分明看不清任何事物,疏影却感觉这两人已经静静对视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听到陆姑娘开口,“这儿没有外人,有事直接说罢。”
这是拒绝和公子见面的意思,疏影干笑两声,绞尽脑汁试图说动面前少女。但平日里随和亲善的陆姑娘拒绝起人来也很干脆,丝毫不给他机会。
“下雨了。”清蕴道,“既然你不好说,那就等三哥回来,我再直接问他罢。”
说完她让白兰递了把伞,头也不回的进房去了。
疏影简直不敢看公子脸色,慢吞吞挪过去,“爷……”
半晌,王宗赫“嗯”一声,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
细雨倾洒,王宗赫无心遮挡,衣角、发梢都沾满了雨丝,很快化作水珠滑落。他有张年轻英俊的脸,轮廓分明,眉眼锋利。而他的性情自幼就十分沉稳,处世练达,被王贞夸有大将之风。
但就是这样的他,此刻在雨中毫无目的地大步前行,双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因遇到一些事,他这段时间十分忙碌,直到前几日才听说清蕴将要和齐国公世子定亲。
于是匆匆归家,先去找了祖父王贞,向其请求将清蕴嫁给自己。
祖父问他为何,他沉默了很久,说自己早就心悦表妹,还说,齐国公世子不值得托付终身。
祖父当时笑起来,“齐国公世子是否值得托付,你说了不算。不过,清蕴确实是个很容易叫人喜欢的孩子,我还记得,清蕴刚来家中时,你们兄妹和她很要好,时常孟不离焦。但你既然心悦于她,二人为何又逐渐疏远,以至冷淡呢?”
他没有回答,祖父却好像早知答案,对他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许多事和读书一样,需得慎终如始。宗赫,你尚且年少,有许多力不能及之处,这并非你的过错。清蕴亦有她的选择,旁人无法干涉,也不该干涉。”
祖父说话总是如此,点到即止,从不说得太明白。只毫无疑问告诉他,他如今并没有改变事实的能力。
无论于清蕴,还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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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齐国公府那边又送了礼来。”
临近年关,随着两家走动频繁,白兰白芷和齐国公世子身边的人越发熟悉。除去光明寺的藉香,另有一护卫名藏翠,二人一静一动,待她们都极为热情,言谈间已经把清蕴当作女主人看待。
这次送来的是一枚琥珀观音像,与指同长,雕工细腻,观音含笑之态栩栩如生,可在掌心随意把玩。
外祖父王贞喜欢鉴赏古器、名玩之流,清蕴随他学过,一眼就看出这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琥珀因其成因、特性被作为佛教七宝之一,《山海经》也早有关于它的记载: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丽之水出焉,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
对盛行佛教的建朝来说,琥珀是极受推崇的,这份礼很用心。
“花签、琴谱、镇纸、琥珀,李世子送礼也太频繁了。”白兰轻声感慨,但也没有很稀奇。
时下风气开朗,未婚男女间都可明着送礼示好,更别说已经定下婚约的二人。这位李世子不愧为翰林院首笔,骨子里充满了文人情怀,送的礼都很风雅。
至于姑娘喜不喜欢这些,白兰看不出,因为姑娘每回看过后,都是令她们好生收藏起来,也从来没回过礼。
这样平淡的态度叫白兰不由好奇起那日光明寺的情形,私下问白芷,白芷闭口不言。陈危就更别说了,压根不理她。
把玩了会儿,清蕴照旧让人把琥珀收起来。
“姑娘,世子的礼另找个小箱子放置罢?这阵子送礼的人太多,尤其是陆家,两大箱子都装不下,到时候都要一起带去国公府么?”
“理一理,按家里各人喜好都送一份。剩下的拿去彭掌柜那儿,直接卖了。”
陆家行事依旧是一贯风格,得知她和齐国公世子定亲,再不提先前的事,婚期未至就提前送了好些重礼,大意是讨好。清蕴从不拒绝,反正等他们发现拿不到好处时,就会自然而然收敛了。
“陆姑娘——”院门外遥遥传来声音,说是宫中来人,正在前厅等候,请她立刻过去。
宫中来人,且与她有关,叫人很轻易就想到了李贵妃,即齐国公和大长公主的长女。因身份特殊,她一入宫便得妃位,后晋升贵妃,盘踞后宫近十年,颇得圣心。
稍作打理后去了前厅,果然见两位出自承乾宫的女官在耐心等候。二人见了她十分客气,说除夕将至,贵妃娘娘特给她赐下年礼。秦夫人在旁,示意清蕴谢恩。
很难说她们到底是来赐礼,还是另有目的。交谈间,清蕴感觉两位女官一直在细细打量自己,从头到脚,不曾放过任何细节,又请教她女工、诗书等事,如此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含笑离去。
王令嘉从旁观望,大气不敢出,直到祖母和女官身影彻底消失才抚胸道:“双目如炬也不过如此了罢,分明已经定亲,贵妃娘娘倒好似不放心般,非要让人来看一看你。怎么,若她不喜欢,还要退婚不成?”
王令娴摇头,“你可注意到随行的那两位嬷嬷?倘若不满意,该是她们要留下来教导清蕴。李贵妃闺中就以知礼明仪闻名,贞静贤淑。世子是她同胞兄弟,他娶妻,李贵妃在意些也不奇怪。”
似懂非懂点头,王令嘉很快放下这插曲,携两位姐姐回朝云榭去。如今王家有两件大事,一为清蕴成亲,二为王宗赫年后的春闱,他在今年秋闱取得不错名次,现在闭关备考。说起来都和王令嘉关系不大,她倒忙得团团转,整日操心不停。
这厢其乐融融,女官回了承乾宫,向李贵妃如实禀报王家见闻,对清蕴多有溢美之辞,夸她“言谈坐立无不端庄,待人接物皆从容有度,淑德兢兢,婉约可人”。
李贵妃端坐禅椅,闻言点头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幼承祖母训导,最看中女子德行,其次才貌,得知这位陆姑娘德言功貌皆为典范,很为弟弟高兴。
并非她操心过多,父母都为武将,行事素来粗犷、不拘小节,他们为弟弟选的妻子,她自得过目。
“何事放心?”一道身影从廊下大步流星直入,转眼进了承乾宫内室,正是建帝杨煦。
他身形甚伟,足有八尺之高,眉眼深邃,行走间帝王威势显露,但言谈间的朗朗笑意冲淡了那阵压迫感。
大马金刀地坐上行榻,建帝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让李贵妃知道,陛下又去行猎了。
自从朝局稳定、战事停歇后,陛下对狩猎越发热衷,甚至曾当场饮血啖肉。她听闻后惊惧交加,以为陛下要同其祖父一般染上疯症,但出了猎场,他又举止如常。
规劝只会惹厌,李贵妃忍住谏言,把弟弟将要娶妻之事说出。
“朕听说了。”建帝挑眉,“依你看,那女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