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儿很聪明。”清蕴解释。
正巧是先生在对尤衡提问,白芷点点头,没把真正的问题说出来。刚才主子明显在出神,而不是听课。
听完课,清蕴留在学堂用了顿饭,了解了番当前学堂情况。
镇安帝登基前,学堂背后是大长公主,如今换成清蕴,她受封文襄夫人,有面见天子和密奏之权,没人会无事招惹。因此经手之人过渡期间,学堂安然无恙。
大半天的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清蕴归家,发现王宗赫比自己还早,正在内室看书时,对他笑了笑,先去洗漱沐浴。
当夜,夫妻俩仍是分被而寝。
清蕴倒也没有故意不搭理人,和王宗赫相处时,她仍和平常一样说话聊天,也会关心他的起居和身体。
表面上,除去外放去留的小分歧,他们没什么大矛盾,王宗赫却肉眼可见得沉默了许多。
他原本就话少,现在更是不轻易开口。
直到又一次,宫中太后以赏冰雕的理由,召官员家眷进宫时,王宗赫道:“那日我正好在酒楼定了宴席,可否不去?”
清蕴讶异,“什么宴席?”
“我们成婚整整九百日,我觉得,应当庆祝。”
清蕴沉思会儿,抬首笑道:“好啊。”
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想和三哥走到那一步。他们的婚姻不止是两人之间的事,还包括王家的祖父母、叔父他们。万一分开,她今后很难再和这些亲人正常来往。
众女眷进宫那天,清蕴当然是和王宗赫一起去酒楼用了顿美食,气氛还算和睦。
但接下来,王宗赫对她的干涉逐渐增多。起初是不想让她参加一些宴会或独自进宫,而后则希望她外出办事时归家时辰能早些,说想早点看到她。慢慢的,就开始找各种机会,在她需要出门时陪着她。
他倒没像那些禁锢妻子的丈夫一样,不让她出门,只是安全感显而易见得低。清蕴甚至发现,身边有他派人跟随的迹象。
白芷觉得三公子这样的行为有些过分,难道主子没有自己的自由吗?清蕴没怎么生气,按住了藉香和白芷。
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些,她尚能忍受。夜里大汗淋漓时,清蕴抚着王宗赫的脸,如此想道。
随着大雪再次覆盖了整座京城,除夕的气息也愈发浓厚,街道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王家人每十日会齐聚一堂用饭,算是一家小聚。不然住在同个府邸,全家也不见得能每月见个整面。
王宗赫是府里有名的大忙人,连着好些日子都是在儿子归家时匆匆扫上一眼,这会儿面对面,郑氏少不得嘘寒问暖。
关心他,当然也不会忽略清蕴。上次清蕴敢只身去赈灾为王宗赫解围,郑氏就对她基本没了什么意见,好奇道:“清蕴这阵子似乎都不怎么出门了,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眼里闪着希冀,还猜测是儿媳有孕了小夫妻瞒着长辈。
清蕴笑,“最近天儿太冷,只想待在房里,是惫懒了许多,母亲可别笑话我。”
郑氏“呀”了声,“我记得你十来岁时也没这么畏寒啊,冬天整日待在房里怎么行,得多走动。明儿我要去宁家看望他们新诞的小孙子,和我一起去如何?”
“母亲。”王宗赫开口,“清蕴和宁家人素未来往,不认得人,根本说不上话,去了也是无趣。”
郑氏想想也是,“那过几天我打算去青云观看盈盈,给她带些东西,你们姊妹俩关系好,去看看她?”
镇安帝退位后,王令娴作为前朝太妃,当然不可能受封。但看在她和清蕴的关系,镇安帝本想予她自由,放她归家,是王令娴主动要求去青云观清修。清蕴去看过,感觉她还蛮喜欢这样的日子。
这个问题,清蕴自己答了,“我才去看望过大姐姐,这次就不打扰母亲和她相聚了。”
郑氏点头,捧盏喝了口茶,忽然又想到一事,“对了,宫中太后那儿定了些太子妃人选,召我们进宫,许是想更了解这些姑娘,也可能让人帮忙参考,你要不要……”
“母亲——”这回,她被王宗赫强硬地打断了。
他脸色十分不好,语气也硬邦邦的,“您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话语一出,桌旁刚用了饭,正在各自聊天的王家人都怔了怔,继而震惊。
这竟是老成守礼的三郎会说的话?
要知道,即便母子俩曾因清蕴的事闹过不快,他可从来没当着这些人的面给自己母亲难堪。
“三郎。”王维章第一个出声,“给你母亲赔礼道歉!”
王贞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孙儿,秦夫人则似有所感,看向了清蕴。
清蕴也不赞同道:“三哥,你失礼了。”
王宗赫亦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心中愧疚,起身对还在发愣的郑氏俯首,“母亲,儿子有错。”
直面他脾气的郑氏反而是最没怒意的,迟疑了会儿,“三郎是不是最近太忙、太累了?”
她自责道:“是我不好,本来你就早出晚归,难得有时间和清蕴相处。眼下快休沐了,该多让你们夫妻俩一起才是。”
这是郑氏作为母亲的下意识反应,她如今已经越来越脱离曾经强势执拗的影子,却让王宗赫更内疚,“与那些无关,是我无礼了。”
顿了顿,“稍后我会自行去祖父书房领罚。”
王家管教儿女的传统如此,一旦犯错,对男儿来说,及冠前的惩罚是抄书,及冠后则是实打实的五鞭。
王维章点点头,对儿子迅速认错的行为还算满意。郑氏有些心疼,也不好出声劝阻。
小聚结束,王宗赫同父亲、祖父去书房,清蕴则留下陪郑氏、秦夫人说话。
她知道,两位长辈定也因王宗赫的异常,有好些话要问。
这场谈话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隐去不该说的,清蕴尽量把原因归于王宗赫在官场上的不顺。
虽然他没倾诉过,但清蕴结合多方得知的消息,当然清楚他的处境。
只是他能自己处理好,她才没过多追问。
走回春诵堂的路上,清蕴视线扫过王家的一花一木,都是她极为熟悉的。除去在国公府的四年,她在这儿生活了十一年。
如无意外,本也该温馨、和睦地过完这个冬天。
进入内室后,清蕴解开外袍,随手拿了本书在灯下翻看,边等待王宗赫。
没多久,帘子被掀开,冷意随着王宗赫的归来袭入,让清蕴打了个寒颤。
王宗赫迅速带上帘子,“怎么不先洗漱?”
他注意到清蕴连钗环都没卸。
“时辰还早,不急。”清蕴合上书,“伤得重吗?”
“父亲留手了,不算重,顶多留几条红印,几天就会自动消。”
清蕴放下心来,“三哥今天在桌前,怎么突然对母亲发脾气?”
王宗赫哑然,似乎不知该怎么答,还是清蕴主动道:“是太累了吗?”
不待王宗赫接话,她极快笑了下。“整日这样和我相处,既不想让我独自出门,又不希望惹我不快,三哥很累吧。”
自然没有。王宗赫立刻想否定,清蕴接下来的话,却已经说出了口。
“要不,我们和离吧。”她轻声道,“三哥。”
第99章 我不同意
王宗赫说谎了, 父亲不仅没有留情,反而鞭打得尤其重。不仅因他对母亲失礼,更是对他控制不了情绪的失望,借此给他警醒。
回春诵堂的路上, 鞭伤加上刺骨寒风, 王宗赫头脑越发清醒,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浸在某种状态的自怨自艾、焦躁、失落都随之散去不少。
他恍然惊觉, 自己这段时间做下了很多错事,完全不是他该有的作风。
好在父亲打醒了他, 为时未晚。
推开门的刹那,王宗赫心情颇为轻松。长篇大论表露心迹于他而言没有必要,本来准备在行动上慢慢改变,没想到转眼就听到这句话。
“猗猗。”他脑袋嗡得一下,语气中仿佛不可置信, “你在说什么?”
清蕴:“我觉得三哥太累了。”
王宗赫视线紧逼着她, “如果是因我这段时日的状态,那我……”
话到一半,被清蕴截住, “不仅是因这些,更早的时候就有了。”
王宗赫愕然:“……什么?”
“三哥,你自小就沉稳,常常谋定后动、先事虑事, 我很佩服这点。”清蕴目光是柔和的, 并不像她最初那句话那样冰冷。
正是这样尤带温情的眼神, 让王宗赫止住了所有冲动, 认真耐心听清蕴的话。
“但你过于习惯独自谋划所有事,夫妻之间也是如此。所以……我常常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也不清楚你要做什么,许多和你有关的事,作为妻子,我却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清蕴的语气中,带着丝丝失落。
王宗赫立刻想到了许多,官场、人情往来、身体,遇事时他确实习惯自己处理,因他有这个能力,也不想让身边人徒生担忧。
原来这样,也会让清蕴不安吗?
“三哥还记得你上次染了风寒吗?”
王宗赫嗯了声。
清蕴道:“你对我说公务太多,搬去书房睡了三天,实则是为了养病。事后家里人知晓,还道我对你太狠心,连你病了都要赶去书房。”
王宗赫没想到还有这出,“是我不对,我该明说。”
“夫妻一体,本该同甘共苦。”清蕴自嘲似的笑了下,“有时候我都不知,三哥到底是太关心我,不想让我担忧。还是认为,我无法和你共同分享烦忧,觉得我本性凉薄,一旦遇见难事,就会想离开你。”
“当然不是,我……”能言善辩的王宗赫竟有了卡壳,不知如何解释。
他意识到了自己过于独断带来的后果,这何尝不是一种自负。
“赈灾的事,你清楚这对我亦有好处,才会开口让我去做。所以在三哥心中,我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
王宗赫:“没有,我从未这么想过。”
他话说得坚定,可清蕴的眼神是不敢相信,这种情绪刺痛了王宗赫,握住她温热的手,幸而没有被甩开,“我只是……”
他轻声道:“你嫁给我,本就是迫于无奈。我不想、也不敢让那些事打扰你,猗猗……但我可以指天发誓,绝无视你薄情的想法。”
“那太子李审言的事呢?”
终究绕不过这个名讳,王宗赫掌心骤然发紧。
“你这些时日的反常,桩桩件件都系在他身上。”清蕴眼睫低垂,在烛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当初南下赈灾,我与他一同归京,你非但没生半点猜忌,反而主动宽慰。这份体谅,我始终感念于心。"
她抬眸时,眼底泛起薄雾似的哀愁,“可如今……三哥本该是经世安民的栋梁之材,从容有度,怎么可能像如今这样,进退失据?我总想顺着你些,也许能让你安心。可如果这样的纵容反而成了你的心魔,倒不如……”
尾音残留几息,清蕴攥紧袖口,“倒不如各生欢喜。”
说完这些话,清蕴目中已经盈了一眶清泪,见者生怜,何况爱她成痴的王宗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