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抬手帮她拭泪,却被清蕴偏首躲过。当她侧过脸的时候,王宗赫清晰看到两行泪水滑落,滴在衣襟,也砸在他心底。
他忍不住轻轻扶回她的脸,低声道:“是我的错,我忧思太多,又不肯直接问你,叫你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抵住清蕴的额,他轻柔又不容抗拒地帮她拂去泪水,“但你说的和离一事,绝不可能,我不会同意。”
清蕴:“……那你之前,想问什么?”
清蕴眼波微动,又是一串泪砸在王宗赫手背。这是少有的模样,和她平时沉静如海的性情又何尝不是大有不同。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怎么可能失态成这样。
王宗赫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怎么会那样想清蕴。
喉结微微滚动,他道:“我之前以为,你对李审言,总有些特殊。”
清蕴微微睁大眼,似乎很惊讶。
真正说出口,王宗赫没了那股别扭,总算能把心事缓缓道来,“你们相处的时日不短,李审言亦待你真心,且他远比我要热烈、直白、有趣。我怕你嫌我沉闷,只把我当兄长,或者,认为我现在不如他有担当。教坊司之事,他的所作所为,应该让你很满意。”
清蕴:“教坊司一事,他确实做得很好,但他身份如此,可以毫无顾忌,不用提防同僚使绊,也不必考虑君心莫测。三哥有太多掣肘,身份上,你既是前朝臣子,又曾为柳阁老学生,由你出面,陛下只会怀疑你想帮柳家开脱。当初我是想,等风声过去,再看看能否帮到她们。我亦无能为力,又怎么会苛责三哥?”
听出她的意思,王宗赫心头压了许久的巨石忽然变轻许多,“那件事,并非你授意太子?”
清蕴:“……连陛下都管不了他,我何德何能,能让堂堂太子俯首帖耳,为我办事?”
王宗赫心道李审言未必不愿当你座下犬,但已经信了清蕴的话,“当初我以为,你见我无法帮忙,就转而去找了他,所以……”
清蕴被他这话说得有些想笑,还有点生气,“我和三哥才是夫妻,有事怎会去找外人帮忙?退一步,柳家女眷和我无亲无故,我也没必要为她们欠下人情。”
“夫妻”“外人”的字眼已经让王宗赫身体舒畅,再加上后面一句解释,他即刻豁然开朗,“怪我,是我一叶障目了。”
他最初就是因这件事结下了心结,继而总觉得清蕴对李审言更信赖。慢慢的,只要知道二人走在一块,就忍不住想象他们在一起时会谈论什么,清蕴会多么开怀。
“三哥还总认为,我只把你当兄长?”
面对清蕴明显不悦的眼神,王宗赫不想这时说谎骗她,只能点头。
随即听到清蕴笑一声,“既然如此,从今夜起,我们不止要分被睡,更该分榻、分房,直到和离那天。毕竟你是兄长,不能乱()伦。”
这笑很难说到底有几重意思,王宗赫眼皮一跳,直觉抱住了人。清蕴要起身离开,他用上力气把人强压在了腿上,动作间被清蕴指甲无意间划过脸颊,刺得脸上一阵疼也顾不上。
“是我错了,不该胡思乱想。”他认为这时候最主要的就是认错。
清蕴忽指尖抚过王宗赫脸上被划出的血痕,“三哥何错之有?当年在翰林院能压得所有人俯首的王阁老,想必早把我与太子的暗度陈仓算得分明,连我送过几封私信、发间别着几支东宫赏的步摇都了如指掌。”
她道:“今晚就把那樽云母屏风挪来隔断,往后三哥批折子,我读《女诫》——横竖兄长教导妹妹,最是合情合理。”
“至于东宫那位……三哥宽仁,容得下我们这对奸夫□□同处屋檐,我应该焚香供起你这尊活菩萨。”
王宗赫:“……”原来清蕴生气时,也会胡搅蛮缠。
可他不仅不心烦,反而觉得她可爱又生动,连怒气勃勃的模样都诉说着对自己的情谊。
可笑他自怨自艾了那么久,竟不敢直接问她心意。早点问了,两人之间也能少许多误会。
他的力气钳制住清蕴绰绰有余,她却不会任人摆布,低头狠咬了口横在胸口的手臂,高声道:“白芷!”
王宗赫紧接对外喊,“不必进来!”
白芷哪会听他的,第一时间进了内室,撞见这场景愣了一愣,“主……子?”
这是哪一出?
白芷脚步顿在那儿,进退维谷。
清蕴:“阁老大人要动粗,帮我拉开他。”
王宗赫苦笑一声,露出带着伤痕的脸颊,让白芷迟疑不已。
她有眼睛,大致能判断出谁占上风。其次,即便她不通男女之情,也知道夫妻之间有种相处方式为打情骂俏。
如果主子真的生气,其实不会表露得这么明显……
脑海中思绪激烈争斗了会儿,白芷确定主子没危险,最终决定默默退出内室。
王宗赫松了口气,如果白芷真来帮忙,即便他能拦住主仆俩,总不能真对清蕴最信任的女使动粗。
“猗猗怎么罚我,我都认,唯独一点,不能再说这些气话。”大冬天的,王宗赫额头出了层薄汗,有百般口才都施展不出来,“那些话和最近那些荒唐行为,你就当……当我神智错乱,昏了头。”
清蕴不说话。
王宗赫帮她把微乱的发丝捋到一边,低头在那额头吻了下。
清蕴有了动作,却是抿唇取出手帕,把额头擦了擦。
王宗赫觉得好笑,也直接笑出了声,随后不顾清蕴的皱眉,把她的眉心、眼皮、脸颊、唇畔和手背都亲了个遍,“我保证今后但凡有事,一定及时告诉你,不让你做最后的知情人。即便太子亲口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也一定会亲口向你求证,不再随意猜想。”
压低声音,“原谅我好吗猗猗,嗯?”
第100章 嫉妒得发狂
“爷, 您的脸……”去官署路上,疏影示意王宗赫侧脸有伤痕,奇怪问,“这是怎么了?”
放在平常, 王宗赫只会随口答一句“不小心刮的”, 这会儿心境不同, 想看看疏影反应, 故而不经意道:“起了争执,被人抓的。”
谁能和他起争执, 并在脸上划一道印子?疏影纳罕,想到自己和媳妇争吵的情景,立刻一僵,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怀疑, 最后坚决予以否认, “爷别逗我。”
夫人那样温柔和善,怎么会动粗,还是对爷动粗, 不可能。
疏影一脸“您骗人”的神情,看得王宗赫淡笑,“昨夜整理书架时,不小心被落下的书划了下。”
疏影松了口气, “果然如此, 爷该拿脂粉遮遮, 不然人人都要好奇了。要不用这款, 我用着一直挺方便。”
说到这儿,他意识到什么, 耳根迅速变红,装作若无其事地取出小盒。
王宗赫没想到,疏影看着人高马大,夫妻之间原来是经常被打的那个。
清蕴即使气到那个地步,也只是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道,用话语噎人。
相较起来,清蕴确实如疏影所想,体贴温柔。
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以及自己亲手写的“保证书”,王宗赫的笑意又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猗猗发怒都很独特,还能记得口头约定不可靠,必须要白纸黑字写明。
那薄薄一张纸,既无公章也无手印,其实什么效力都没有。但如果能让清蕴原谅他,写一百张也心甘情愿。
他道:“小伤而已,不必在意。”
疏影不再劝,迅速收回脂粉盒。爷和自己身份不同,威严又重,想来没那么多人敢盯着他打量。
马车慢悠悠到了官署。
临近年节,这儿很是热闹,既有忙着把手头活儿做完的,也有来领年底俸禄的,王宗赫是前者。
镇安帝流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等到来年宣旨,王宗赫就会正式入阁,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私下称他阁老。
年龄尚未至而立的阁老,在一众官员中着实打眼。和疏影所想不同的是,同僚和下属们不仅心底好奇王宗赫脸上的伤,还光明正大地借着打招呼的由头盯了又盯。
不怪他们多想,这伤痕也太像指甲划出来的了。
难道说,这位年轻阁老也会被夫人嫌弃,还是那位有名的文襄夫人?
看他不顺眼者幸灾乐祸,关系稍近的人默默同情。不管旁人眼光如何,王宗赫八风不动,镇定自若。
快到午饭的时辰,许多人准备归家,在这当口,东宫侍卫来传话,“太子殿下感念诸位大人辛苦,特命御膳房做了些饭菜送来,稍后和大人们共享。”
太子要来,大部分人脚步就迟缓了。他们并不是经常有时间和这位储君见面,若能近身说两句话,了解其性情喜好也不错。
冬阳明晃晃悬在当空,从交错檐角间漏下缕缕金芒,恰好为廊下铺了层柔光暖帐。东宫侍从把膳案沿朱栏次第摆开,远远望去倒像正经设宴的阵仗。
各类珍馐美馔从御膳房运来,被装在足以保温的食盒中,保证太子和各位大人品尝到的都是热食。除此之外,还备了各式美酒。
好酒的官员看着眼馋,谨慎者问:“当值期间,似乎不宜饮酒。”
东宫侍从笑道:“殿下已经提前向陛下请示了,年关将至,大人们辛苦,今日当纵情享用佳酿。若是醉了,有殿下安排地方歇息,或是送各位归家。”
众人放下心来。
午时三刻,太子李审言仅携一名亲卫而来。他闲庭漫步般,脸上含笑,见了熟悉的官员颔首打招呼,不熟的也能停下来说两句,极其可亲,和传闻中肆意妄为、蛮横无理的形象截然不同。
以他的地位,当然位于主桌,同桌皆为朝中重臣,王宗赫自然在列。
李审言不喜欢说太多场面话,勉励了两句就直接开膳。
他此来,一是因孟嘉建议,和官员们不必深交,但偶尔也要混个脸熟。二则是有意来看看王宗赫的状态。
据他所知,这两个月清蕴都没怎么出门。这不是她的作风,加上王宗赫状态低迷,在办差中鲜见地出了几次差错。种种情况相加,让李审言笃定,这对夫妻之间出了问题。
喝了一圈酒,李审言不经意问:“王大人脸上这是怎么了?”
很难说这问话蕴含的意味,如果在昨日,以王宗赫消沉的心态,不知会如何受刺激,尤其是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很了解。
不过经过了昨晚,王宗赫很稳得住,淡然道:“劳殿下关心,一些私事所致,不便为外人所知。”
此话一出,场上都已经成家的官员哪个不明白,纷纷露出男人间心知肚明的目光。
原来不是“争执”,而是“夫妻争执”。
看来王大人私底下和夫人也很恩爱嘛,并不像表面那样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李审言脸上的笑端不住了,握住酒盏的手收紧,仔细审视王宗赫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出强颜欢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那眉眼间的春风得意,仿佛昨夜又做了新郎。
如果这是王宗赫故意做出的伪装,那他养气功夫未免过于深厚。
李审言心念微转,开始频频向王宗赫敬酒,一会儿赞他“年轻有为”,一会儿夸他“能力出众”,以各式理由,在这种膳桌上硬生生添了六壶酒。
王宗赫呢,也不想让,只要太子举杯,他就回敬,压根没有认输的想法。
同桌官员起初看个乐呵,觉得太子可能像陛下一样,看重王宗赫。慢慢的,竟从两人的拼酒中瞧出了火星子。
怎么,这两人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唯独跟随二人许久的阿宽、疏影大致猜到了内情,俱是努力维持严肃脸色,生怕泄露心事。
混迹官场,饮酒一事必不可少。王宗赫酒量不差,可远没到千杯不醉的地步,对比时常和武将拼酒、武力高强的李审言,难免相形见绌。
酒壶再精致,七壶都不是小数量。王宗赫醉得走不了路,李审言也半眯起眼,觉得面前景色在打转,眩晕不止。
疏影上前一步,“殿下,请允许小人带大人归家。”
李审言摆手,“无事,我把人喝醉了,自然由我来送。”
说罢,起身把王宗赫架起来,亲自搀扶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