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的感谢、赞颂,多么美妙,他颇为受用。
忽然,茶肆里有一桌在谈论墨宝书画,声音飘入裴凌的耳中,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你们说什么?冷溪的关门弟子?”
棠儿?
*
顾如璋今日没去京郊大营,与薛玉棠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她来济世堂扎针,也紧紧跟着。
温金芸在药柜台看抓药,见薛玉棠来,笑着与她打招呼,“薛姑娘来得真赶巧,师傅就上午在济世堂坐诊,下午得带着师姨去梨园看戏。”
“新排的戏?”顾如璋幽幽开口,难得有闲情逸致同他人说话。
温金芸点头,说这话间手
里的活也没停,打包着纸上的药材,“嗳,对,最近这出新戏很火,听说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顾如璋颔首,转眸看向薛玉棠,唇角轻扬,“是不一样。”
借用听客的那句话,顾如璋幽幽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薛玉棠别过头去,不看他。
明明就是他故意排的这出戏,让她看这戏的结局。
说话间,后院的帘子被掀开,姜柔来到大堂。
温金芸:“师傅,薛姑娘来了。”
姜柔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男子,这些日她照顾阿音,阿音醒来后虽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可凭脸上神情知悉她的想法,如今姜柔恍然一见顾如璋,总感觉男子的眉宇有些熟悉,与阿音有几分相似。
薛玉棠对顾如璋说道:“姜大夫施针治疗,你就在外面的大堂。”
顾如璋点了点头,光明坦荡的模样大有几分不会偷看的意思。
薛玉棠才不相信,幸是在外面的医馆,若是在顾府,他可不会离开。
薛玉棠跟着姜柔进了隔间,等姜柔凭了脉,问道:“姜大夫,心疾还需扎几次针啊?”
姜柔理解薛玉棠的心情,病者都希望病情好转、痊愈,“薛姑娘的心疾好了很多,但这才扎了几次针,不着急,估摸着至少还需一个月,届时再视情况而定。”
“那就好。”薛玉棠的脸上有了笑意,“多谢姜大夫。”
“医者父母心。”姜柔领着薛玉棠去了榻上,为她施针治疗。
半个时辰后,薛玉棠从隔间出来,顾如璋竟在大堂的柜架前站着,手中拿着医书翻阅,像是等得无聊,随手翻阅打发时间的。
见她出来,顾如璋将医书放回架子上,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如何了?”
薛玉棠不喜欢他如此亲近,抿唇小声道:“没事。”
男人高出女子一个肩膀,又站得近,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一对壁人,温金芸低头偷笑,拿着师傅刚开的药方给薛姑娘抓药。
顾府的马车停在济世堂外面,两人出来时,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刚停住。
顾如璋习惯性扫了眼牌子,是大农丞府上的。
他敛了视线,扶薛玉棠进马车,带着她回了顾府。
这厢,二人刚离开济世堂,一戴了幂篱的贵气女子便来了。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问道:“请问姜大夫可在?”
姜柔看了眼来者,虽戴了幂篱遮了容颜,可那身华丽的衣裙便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位娘子有何不适?随我到隔间诊诊脉。”姜柔只坐诊看病,不问何人,拎着女子进了隔间。
“在外候着。”
女子嗓音清丽温婉,如山涧黄鹂。
她随姜柔进入隔间,将幂篱摘下,姜柔见她容颜,不禁一愣。
仅是须臾,姜柔神色如常,在看诊台前坐下,“夫人坐吧,先诊脉。”
女子云鬓高梳,芙蓉娇颜,约莫是成婚不久的新妇,她落座,将手伸出来,诊脉。
姜柔凭着脉象,微微一愣。
不等姜柔开口,女子便肯定道:“是喜脉。”
可她脸上并无有孕的喜悦,两眉生出忧愁。
姜柔:“夫人既知,为何还来?”
“我……”女子欲言又止,仿佛是在犹豫,等了好半晌才继续道:“我不想要这孩子了。”
姜柔看着她,沉默一阵,道:“夫人的身子弱,脉象不太稳,若小产,必伤元气。夫人若是与丈夫闹了矛盾,好好谈一谈,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姜柔目光柔和,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我比夫人年长许多,便倚老卖老一回,夫妻间的矛盾及时解开才好,莫要冲动,意气用事,到头来后悔莫及。夫人回去再考虑考虑罢,我给夫人开一副养胎药。”
女子神情低落,眼睛有些红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送走女子,姜柔心不在焉,盯着一处走神,两眉生出愁意,原是应该高高兴兴带着顾婉音去梨园听戏,却因这事,兴致缺缺,可答应了阿音,她不能反悔。
这出新戏每三日开一场,座无虚席。
姜柔推着坐在轮椅上顾婉音来到二楼看台。
锣鼓敲响,好戏登场。
戏刚刚开头,演到一家三口遇险时,顾婉音突然情绪激动,浑身抖动,挣扎着要从轮椅上起来,嘴巴张大想说什么,像是受到了刺激,呼吸急促。
没从轮椅上站起来,倒是翻倒了。
“阿音,阿音!”
姜柔忙蹲下身,搀扶着她起来,顾婉音脸都涨红了,额上青筋凸起,声泪俱下。
顾婉音的情绪太过激动,当即晕了过去。
……
翌日。
顾府来了东宫的嬷嬷,太子妃有请,邀薛玉棠一见。
薛玉棠纳闷,怎又来了宫里的人?
薛玉棠跟着嬷嬷去了东宫,园子里繁花错落有序,水榭亭台古韵雅致。
“民女薛玉棠,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在水榭亭里插花,看见来人,神情一凝,原来就是她啊,昨儿在济世堂擦肩而过,有一面之缘。
“薛姑娘不必紧张害怕,”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花,拉着薛玉棠起身,莞尔一笑,道:“我娘是大农丞夫人崔氏,那天你见过的。”
薛玉棠意外,“崔姨?”
太子妃点头,“那日我回了趟娘家,听母亲提及,母亲正张罗着给薛姑娘准备见面礼。姑娘坐吧,我在宫中闷得慌,便想寻个人说说话。”
薛玉棠落座,侍女给她倒了杯茶。
“听娘说,咱们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因一些变故,裴姨离开了京城,倘若没这变故,说不准咱都在京城长大,也能成金兰姐妹呢。”太子妃笑着说道,语气温婉,让人听着舒服。
她拿着剪子尖端,将剪刀把手递过去,示意薛玉棠也来修剪花枝。
薛玉棠笑了笑,接过,挑选花枝。
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聊着聊着倒还真聊到了一处了。
周围的侍女都被遣走,水榭亭数里内没有奴仆。
太子妃拿着一朵半开的芍药,叹息道:“说起事来,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好姐妹,她最近正被一件事困扰。”
薛玉棠仔细聆听,道:“其实若不知生死攸关的事,都极好解决,只是要豁达一点,莫要进了死胡同。”
她就进了死胡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倒不是生死有关的大事,我那好姐妹有孕了。”
薛玉棠眼前一亮,“这是喜事呀。”
太子妃摇头,眼神落寞,“她跟丈夫不是两情相悦。一场意外,两人不得不成婚,丈夫以为这亲事是我那姐妹设计的,便对她冷冷的,不发作,也不责骂,只是态度冷冷的。我那姐妹很早以前就对他一见倾心,但婚事就是场意外。”
“我那姐妹想着误会便误会吧,能离丈夫近一点,睁眼就能看见他,也是极好,可再热的心,也有凉透的一日。她对丈夫的好,被误解,她觉得自己错了,强扭的瓜不甜,这婚就不该成。她打算和离,偏偏这时她有孕了,丈夫虽不喜欢她,但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知道她有孕,必不会同意和离。而且最近丈夫似乎开始关心她了。”
“她不想要这孩子,然后再和离。”
太子妃说完这一番话,双眸渐红,她吸了一口气,问道:“薛姑娘,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薛玉棠唇瓣翕合,良久没有回话。
半晌,她反问道:“那她还喜欢丈夫么?发自内心的。”
太子妃沉默。
薛玉棠道:“我想,她应该是还喜欢着丈夫,否则也不会犹豫不决,被困扰良久。可她又被丈夫伤透了心,不想因为孩子将两人强绑在一起。”
太子妃深深吸气,仰头将泪憋回去。
很久之后,薛玉棠道:“两头都难,何不瞒下这件事?等和离之后运走高飞,去一处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下孩子。”
太子妃沉眸,很
快就瞒不住了。
“民女认为破局还看她自己,跟从内心,是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是开启新的生活。”
“跟从内心。”太子妃喃喃说道,若有所思。
太阳快要落山,嬷嬷送薛玉棠离开东宫。
太子妃坐在水榭亭发神,乱糟糟的心里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陪嫁的贴身婢女收拾着桌上的花,不解问道:“太子妃,京中那么多交好的贵女,您为何偏偏请不熟的薛姑娘来?”
“不熟才好,她很聪明,不会外传的。”太子妃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垂眸看着。
不熟才能将压了许久的话,没有顾忌地道出。
这一聊,倒还真有了方向。
*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薛玉棠用罢晚膳在园子里散步,看着水缸里落下的花瓣,不禁想起今日与太子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