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烛火微弱,雨淋淋,到处都湿漉漉。
床褥虽然干燥,却皱巴巴的,仿佛被反复揉搓过,那被垫着的锦帛洇出一抹浅浅的水痕,又被男子拿起,擦了擦。
顾如璋捞起软绵无力的女子,抱在怀中,染了濡意的手指敛去她的发丝,薛玉棠往后躲了躲,避开他湿濡的手指,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颊绯红未褪,水洇洇的眸子染了层情|欲,含娇含怯。
顾如璋轻笑,低头蹭了蹭女子出了薄汗的绯红脸颊,湿润的下颌碰了碰她的下颌,偏执地想要将这片湿濡染给她,薄唇张开含|住她的唇,将唇腔里的气息一并渡给她。
她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回了去。
薛玉棠皱眉,脸上如火烧般,软绵的手推不开他,迫着承受他这一吻。
顾如璋贴着她的唇呢喃,灼热的气息尽数倾洒,“玉娘怎还嫌弃自己。”
他抱起软绵无力的女子,去了浴室冲洗。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深,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罗帐内女子呼吸绵长,被男人遒劲有力的双臂圈在怀中,两胸紧密相贴,鹰隼似的眸子看着她的睡颜。
“玉娘,你是我的妻。”顾如璋含|住她的耳尖,轻声低喃,“办一场盛大的婚宴,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待新婚之夜,我们再圆房。”
耳尖染上了他的痕迹,顾如璋不再吵她,双臂圈着女子,枕着雪颈入睡。
薛玉棠闭着的眼皮轻轻跳动,有些惶恐地咽了咽嗓子,感觉整颗心脏都在不安地跳动。
薛玉棠思绪纷乱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两个字——
离开。
这两个字越来越清晰,仿佛是悬在眼前的一把钥匙,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到,将困住她的这扇门打开。
可是离开以后,要去
哪里?
回母亲身边么?
还是和以往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活在裴凌的眼皮下。
薛玉棠冷不丁抓紧亵|衣,后背出了层冷汗。
*
一场夜雨过后,翌日晴空万里,一碧万顷。
马车离开宅子,行驶在繁华长街,悠悠间来到一处不算热闹的坊市。
车帷被撩开,裴溪从马车上下来,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坊,不禁感怀。
“你们就在此处等候。”裴溪对随行嬷嬷与车夫道。
她撇开所有人,独自离开,走过这坊市,又穿过一条巷子,步子变得越来越慢,慢慢看着沿路变化的景致。
巷子后面的街坊明显冷清了些许,裴溪再往里走,来到一处被封禁的高宅。
没有牌匾,不知是谁家的宅子。
宅子屋檐蛛网密布,四周荒草丛生,堆满了枯枝落叶,门可罗雀,荒芜落败,只有宅内那种的柿子树还长得高|耸入云,繁茂的枝条从宅内延展伸出。
“磨剪子嘞,戗菜刀!”
白发苍苍的磨刀匠挎着小包吆喝,手里的磨刀石碰撞得哐当作响,路过宅前注意到了裴溪,顿觉她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来这作甚。
磨刀匠感慨道:“别看这地儿被封禁了荒芜,许多许多年前,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车来车往,热闹繁华嘞,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嘞。”
裴溪苦涩一笑,“再繁华,如今也成了荒芜的地儿,蛛网密布,瞧那柿子树上,连个鸟巢都没有,里面不知落败成了何样。”
磨刀匠摇头,理了理白胡须,喊着磨刀的吆喝离开。这是前朝的丞相府,前朝皇帝高氏奢侈浮华,沉迷酒色,国库空虚后增收赋税,使得百姓叫苦连连,怨声载道。
先帝发兵起义,救万民于水火,攻克洛阳后,直逼皇城,前高氏皇帝自|焚于寝殿。这前朝的丞相,自然是成了阶下囚。
磨刀匠边走边叹,裴丞相是好人,开诚布公、爱民如子,洛阳城的百姓大多都受过裴相的照拂,都是那荒淫暴君的错,与裴相何干,偏偏就受了株连。
裴丞相是好官啊!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渐行渐远,裴溪在宅子外面站了许久,红了眼眶,不知不觉间眼角的细纹已经被泪水浸润。
裴溪擦了擦泪,迈着有些无力的双腿,靠近荒宅,
她一捧宅子外的土放进锦帕里面,严严实实打包好,离开了家门。
……
荒郊野岭静得有些可怕,比人还高的杂草青葱茂盛,这杂草丛生的山岭藏了座孤坟,坟前的木碑被风雨侵蚀,已经发朽,刻的文字也有些看不清。
须臾间,几名手下已经将坟前打扫干净。
裴溪在坟头摆了新鲜的祭品,跪在坟前,给父母烧纸,“凌儿,来给你外祖父外祖母烧纸。”
“那会儿离开京城时,凌儿才四五岁,如今都已娶妻生子了。女儿不孝,二十多年没回来看您们了。”
裴凌从篮子里取来一沓黄纸,火光映着他冷冷的面容,“外祖父,外祖母,我与母亲回来了。”
很快就能让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了。
裴溪将最后一沓黄纸丢进旺盛的火中,灼灼火苗将她的脸烘得红烫。
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冉冉升起。
“可要告诉棠儿,让棠儿也来祭奠?”裴凌问道。
裴溪摇头,“不了,往事牵扯太多,她不知道得好。”
她愣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一时间仿佛看见了爹娘的身影。
那年城破,暴君自|焚于宫殿,当日的夜里一群官兵将丞相府团团围住,火光映天,宛如白昼。
新帝与裴相是旧识,亲自来劝他归顺,暴君之错,罪不在他。
先帝临终前将少年皇帝托付给裴相,要丞相好生辅佐,但皇帝不听丞相劝诫,荒废朝政,沉迷酒色,极尽奢靡,不止一次责罚劝谏的裴相,最后甚至将高氏王朝推向覆灭的道路。
裴相忠于先帝,愧对先帝嘱托,不肯归顺,直直撞上新帝的刀刃,自刎,以死明鉴。
丞相夫人撞柱,随夫而去。
裴溪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新帝逼死,心灰意冷,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一气之下便将新帝痛骂了一顿。
新帝赦她无罪,可架不住之后有人旧事重提,参了一本,又颠倒黑白污蔑他爹。
一夕之间,她成了罪臣之女。
心脏忽地疼得厉害,裴溪敛了思绪,撑在地上,捂着胸口。
裴凌见状,忙扶母亲起身,带着她回了马车,去城里请大夫看看。
都是因为那些坏人,害母亲受罪,让母亲的身子受损。
所有人都——该——死!
裴凌漆黑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杀戮,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复仇的执念越发深了。
*
京城茶楼,二楼雅间。
裴凌倚在窗前,悠悠看着街上来往人群。
“咯吱——”
右手戴着赤色手套的男子推开雅间大门,将藏蓝色斗篷的兜帽取下,郭裘关上雅间的门,进入屋中。
郭裘:“好久不见,裴参军。”
“信中常联系就好,不必多见。”裴凌省了寒暄,伸手关上窗户,连条缝隙都不留。
郭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带着几分责问的语气,“裴参军不在益州待着,来京城作甚?不怕惹人注意,坏了大计?”
裴凌轻轻笑了笑,敛了眼锋,直白道:“我一私人参军,不经朝廷,州牧便可直接任命,哪会引起注意?多虑了。”
裴凌:“先生,我们何时起势?”
郭裘沉眸看向他,颇有几分打量的意味,好半晌才道:“秋猎。”
秋猎啊,还有几个月。裴凌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这段时间是有些难等,若是有些乐趣便好了,能消磨消磨。
郭裘饮了一口茶,问道:“益州那边筹备得如何?”
裴凌嘴角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只等先生和少主一声令下,里应外合。”
成也好,败也罢,他都要报仇。
裴凌与他细说了益州那边的情况。
香炉中的细香快要燃尽。
郭裘饮完一盏茶,将杯子倒扣在桌上,“我今日冒着风险来见你,往后若无要紧事,不要联系,以免暴露行踪。”
他将兜帽戴上,起身拍了拍裴凌的肩膀,道:“裴参军,权利胜过一切,大业将成,事后你便是第一功臣。”
郭裘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拢了拢斗篷,离开雅间。
裴凌拿过茶壶,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
一盏茶品尽,他才慢悠悠起身离开,出了茶楼。
裴凌在街上漫步,看看这家摊贩,又看看那家,见到合适的东西,便买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
十三岁的他悄悄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来京城,年幼的他盘缠不多,省吃俭用,还要预留出一部分购置身行头。
如今不同了,他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私人参军,在益州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
总缺了什么。
裴凌看着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缺了紫陌的汇报。
他派紫陌跟随薛玉棠入京,一来是看住妹妹,若是京中有世家子弟属意棠儿,那是极好的,省了他再寻亲事;
二来,能掌握京城内动向,尤其是沈家。
偏偏紫陌被刺客杀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裴凌在路边茶肆坐下,将买来的东西分给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