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端走喝完的安胎药,顾婉音在床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咱要相信阿璋,别胡思乱想了。”
薛玉棠眼圈泛红,明明是很讨厌顾如璋的,此时偏偏担心极了,“可他现在一丝消息都没有,娘,我好怕。”
好怕他有个闪失。
“梁琦那边可有收到消息?”薛玉棠担心不已,梁锜跟在顾如璋身边多年,只是此行没有随军离开而已,顾如璋若是有闪失,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回。
顾婉音让素琴将梁琦带进来。
屏风阻隔开外间和里间。
梁琦也是今日才知顾如璋遇险的消息,回道:“属下这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属下随将军征战多次,将军遇事沉稳,每次迎敌都有万全之策,是不是敌军陷阱,仔细分析就能辨别。”
梁琦犯了疑惑,但他没在战场,不知当时的情况,“老夫人,夫人,属下这就飞鸽传书给骁骑卫,不出五日必有回信。”
顾婉音:“速速去办。”
薛玉棠两眉生出愁意,莫名心慌。
梁琦离开后,屋子里静谧无声,压抑肃穆。
素琴提议道:“要不咱也去寺庙求一求,给将军求个平安?”
薛玉棠心情复杂,皱了皱眉,犹豫一阵后摇摇头,坚定道:“不去寺庙。”
当初她就是被裴凌骗去寺庙,回程时被灌了失忆的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薛玉棠很是抵触寺庙,宁愿不去。
“棠儿现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不去也好,在府中静心养胎,等梁琦传消息回来。”
顾婉音不信神佛,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庙子里那些不过是几尊泥塑的像,伤残病患服用的各种药材,才是救人之法。
对症下药,加上送医及时,再严重的伤者都能救回来。
夜幕四合,梁琦照例去后院的密牢送饭。
暗门还没打开,便听见里面传来砸铁链的声音。
梁琦因顾如璋出事,心情本来就烦,暗门一打开,皱眉看向被铁链缚住手脚的倪云山,不耐烦道:“吵吵吵,吵什么吵!消停一会儿,如今没功夫管你。”
梁琦将食盒往倪云山跟前一放,声色不悦,“别嚎了,赶紧吃!”
倪云山日复一日问道:“顾如璋,我要见他!他回来没有。”
梁琦瞪他,手攒成拳头朝他挥了挥,“你再敢提将军试试?”
将军出征前再三叮嘱,让他务必守住济世堂没醒的倪云山。
倪云山一醒,伤势一好转,梁琦便将他从济世堂暗中转至顾府的密牢,一切等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顾如璋才不是善人,不可能心血来潮随便捡回名奄奄一息的伤患,关在密牢的倪云山怕不是什么好人。
梁琦感觉其中必有猫腻,倘若将军这趟出征真有个闪失,一直等下去恐怕会误了时机。
梁琦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揪住倪云山的衣领,“将军救你一命,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招了,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快说!”
倪云山沉默,假使没有顾如璋,那夜他早死在了谢淮寇的刀下。
倪云山为谢淮寇卖了一辈子的命,干了数不清的龌龊事,换来的是他毫不留情的灭口。
而到当初他要杀的小孩,在多年后,竟救了他一命。
倪云山攥了攥拳,坚定道:“我要面圣!”
第47章 “棠儿好狠的心啊。”……
倪云山道出十五年前奉命追杀顾如璋母子,梁琦听的火冒三丈,一拳头朝倪云山砸去,没带一丝手软。
拷住手脚的铁链哐哐响,倪云山胸膛的刀伤刚好,就被按在地上打。
梁琦从顾如璋投军小有名气开始,便一直跟在他身边效力,知道他的身世,害得顾如璋母子分离的仇人就在眼前。
梁琦恨得牙痒痒,拎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倪云山,“黑心肝的狗东西!一群杀千刀的腌臜货!”
倪云山被重重扔到地上,吃痛地趴着地,嘴角的血控制不在地流出。
梁琦一脚踢飞食盒里送来的饭菜,气愤地离开密室。
如今前线战况不明,顾如璋是生是死尚不清楚,将军既然叮嘱他守住倪云山,一切等着他回来定夺,就不能因怒冲动,自作主张带着倪云山去面圣,毁掉了将军的计划。
至少……至少等到前线传回消息来,视情况而定。
夜色阒静,深秋露重,一弯冷月垂挂天幕,清冽的月光洒落平静的湖面,像是镀了层碎银。
寝居里留着一盏烛灯,微弱的火光摇曳,映着罗帐内女子不安的睡颜。
薛玉棠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纤指紧紧抓着被子,似乎是梦魇了。
树林里,薛玉棠双足被藤蔓缠住,浓浓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围住她的路,她不知道身在何处,眼前的白雾遮天蔽日,她足腕的藤蔓消失不见。
她诚惶诚恐,摸索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耳畔便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
薛玉棠心惊胆战,呼吸不由紧了几分,周围白雾环绕,只听得兵器声,不见人影。
马蹄阵阵,兵器相击的声音越发响亮,薛玉棠仿佛身处在战场,忐忑不安,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前行,忽听前方的白雾里,传来喊顾如璋的声音。
她的心跟着紧了紧,小心翼翼抚着肚子,步子迈大了几分,继续往前面走。
倏地,白雾散去,周围场景骤变,茂密的树林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山谷里战火纷飞,尸横遍野,那道被斩破的旗帜随风飘扬,顾如璋负伤,束起的发松散凌乱,被黑压压的敌军重重包围,一支利箭忽然射中他的后背。
男人斩断背后的箭羽,执戟挑起围攻他的那名敌军。
顾如璋孤立无援,顷刻间密密麻麻地箭羽朝他射来,活活成了靶子。
男人握着长戟,艰难地站着,一支箭再次射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膛。
薛玉棠看着他缓缓倒地,嘴角鲜血长流。
“阿璋!”
薛玉棠双目紧锁,震惊惶恐,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急急跑了过去,却发现离血泊里的男人越来越远。
男人似乎看见了,满是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朝她伸来,薛玉棠颤抖着伸手。
此刻消散的白雾再次出现,阻隔了她的视线,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薛玉棠慌张失措,伸出去的手被层层白雾裹住,什么也没找到。
“阿璋,阿璋!”
薛玉棠急得没有章法,猝然睁开眼,诚惶诚恐地望着头顶的浅色罗帐,额角密实的细汗逐渐变凉,她大口喘着气,试图从梦境中抽|离。
外间守夜的素琴听见动静,急急进来,将烛台上的几盏灯都点燃。
摇曳的火光映在帐子上,薛玉棠胸膛起起伏伏,颤抖着手抹着眼角的泪,苍白的脸颊失去血色,泪痕涟涟,乌发蓬松,凌乱地散在枕间。
素琴捏着丝绢,替她擦拭眼泪。
薛玉棠握住素琴的手,一闭眼全是梦境中顾如璋浑身扎满箭,倒在血泊里的场景,心底不安酸涩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侧身蜷缩着,呜咽地哭出声来。
素琴顺了顺女子的背,安抚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我梦见他了,他孤立无援,万箭穿心,倒在了血泊里。”薛玉棠心痛,泪水模糊视线,懊恼地揪着衣领,哽咽着说话,“我都……都握不住他伸来的手。”
除了薛鹤安离世那次,素琴还是第一次见薛玉棠哭得这般伤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安抚道:“您保重身子,梦是反的,将军肯定没事的。”
泪水迷糊的双眸怅然失神,薛玉棠摸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掌心在跳动,似乎是腹中的孩子在回应她的抚摸。
薛玉棠一夜未眠,心里惴惴不安,白日里总是不自觉望向益州的方向,等着那边传回消息。
十日后,梁琦终于带回来前线的消息——
确如之前的传信,顾如璋落入敌军的圈套,但最后他单枪匹马,长戟挑了将帅首级,从一片尸海中杀了出来。
梁琦道:“将军受了伤,但并无大碍,已经又上战场了。”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去,手掌抚摸着小腹,心里踏实不少。
云翎居这边的心安了下来,梁琦又急急去了西院,亲口告诉顾婉音这个好消息。
秋风萧瑟,顾婉音带着谢淮旌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听闻前线传讯,眉头逐渐舒展,“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雍州境内叛党猖獗,将军便与太子殿下分开制敌。将军主战雍州,于是领了骁骑卫前往,与祁连将军配合,里外夹击,已经将雍州境地的叛党尽数剿灭。”
梁琦说着,下意识瞧了眼顾婉音身旁,正看着手札的谢淮寇。
如今,谢淮寇与几个月前相比,温和不好,对顾婉音的话言听计从,已经不用再用铁链拷住手脚了,但就是记
忆还没有恢复,将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戍守雍州边境的祁连将军李成,以前是谢淮旌的副将。
梁琦敛了目光,道:“老夫人还不知道,将军曾投军在李成李将军麾下,这一战中与李将军配合地十分默契,一招制敌!”
姜柔:“阿璋没事就好。”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看他爹舞刀弄枪,随了他爹的骁勇善战。
一直低头看着手札的谢淮旌沉眸,看着泛黄页面有些褪色的字迹,垂在膝上的长指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什么。
瑟瑟秋风卷起枯黄的叶,转眼已是步入冬日,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都被呼啸的寒风吹走,光秃秃的树干凝结着冷霜。
时光飞逝,太子妃于十一月诞下一子,楚周第一位皇孙出世。
喜讯接踵而至,半个月后,长达五个月的叛乱结束了,太子斩下益州牧的首级,大军押解其余叛贼,很快班师回朝。
捷报传回京城,百姓欢呼雀跃,又因进入了腊月,喜庆的氛围随着年味越来越浓,战时压抑了数月的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朔风呼啸,雪花纷飞,屋外被雪压弯的树枝“咯吱咯吱”掉落。
薛玉棠看着顾如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家书,心乱如麻。
他快回来了,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思念。
想起他夜里的不休不止,薛玉棠双腿不禁发软,害怕他的出现,不安地抚上隆起的肚子。
冬日的衣裳厚,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有身孕的肚子。
……
五日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停驻,积雪消融的时候冷得刺骨。